南華真經註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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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篇人間世第四 |
25-04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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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切 有 為 法 |
如 夢 幻 泡 影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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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與人群者，不得離人。然人間之變故，世世異宜，唯無心而不自用者，為能隨變所適而不荷其累也。】 1.
顏回見仲尼，請行。
〈〔疏〕姓顏，名回，字子淵，魯人也；孔子三千門人之中，總四科入室弟子也。仲尼者，姓孔，名丘，字仲尼，亦魯人，殷湯之後，生衰周之世，有聖德，即顏回之師也。其根由事迹，徧[5/214]在儒史，今既解釋《莊子》，意在玄虛，故不復委碎載之耳。然人間事緒，糺紛實難，接物利他，理在不易，故寄顏孔以顯化導之方，託此聖賢以明心齋之術也。孔聖顏賢耳。〉 曰：奚之？ 〈〔疏〕奚，何也。之，適也。質問顏回欲往何處耳。〉 曰：將之衛。 〈〔疏〕衛，即殷紂之都，又是康叔之封，今汲郡衛州是也。此則顏答孔問欲行之所也。〉 曰：奚為焉？ [6/214]〈〔疏〕欲往衛國，何所云為？重責顏生行李意謂矣。〉 曰：回聞衛君，其年壯，其行獨； 〈〔注〕不與民同欲也。〉 〈〔疏〕衛君，即靈公之子蒯聵(ㄎㄨㄢˊ ㄎㄨㄟˋ)也，荒淫昏亂，縱情無道。其年少壯而威猛可畏，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。顏子述己所聞以答尼父。〉 輕用其國， 〈〔注〕夫君人者，動必乘人，一怒則伏尸流血，一喜則軒冕塞路。故君人者之用國，不可[7/214]輕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民為邦本，本固則邦寧。不能愛重黎元，方欲輕蔑其用，欲不顛覆，其可得乎。〉 而不見其過； 〈〔注〕莫敢諫也。〉 〈〔疏〕強足以拒諫，辯足以飾非，故百固五懼而吞聲，有過而無敢諫者也。〉 輕用民死， 〈〔注〕輕用之於死地。〉 〈〔疏〕不凝動靜，泰然自安，乃輕用國民，投諸[8/214]死地矣。〉 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， 〈〔注〕舉國而輸之死地，不可稱數，視之若草芥也。〉 〈〔疏〕蕉，草芥也。或征戰屢興，或賦稅煩重，而死者其數極多。語其多少，以國為量，若舉為數，造次難悉。縱恣一身，不恤百姓，視於國民，如藪澤之中草芥者也。〉 民其無如矣。 〈〔注〕無所依歸。〉 [9/214]〈〔疏〕君上無道，臣子飢荒，非但無可奈何，亦乃無所歸往也。〉 回嘗聞之夫子曰：治國去之，亂國就之，醫門多疾。願以所聞思其則，庶幾其國有廖乎。 〈〔疏〕庶，冀也。幾，近也。瘳，愈也。治邦寧謐，不假匡扶；亂國孤危，應須相諫。顏生今將化衛，是以述昔所聞，思其稟受法言，冀其近於善道。譬彼醫門，多能救疾，方玆賢士，必能拯難，荒淫之病，庶其瘳愈者也。〉 仲尼曰：譆。若殆往而刑耳。 [10/214]〈〔注〕其道不足以救彼患。〉 〈〔疏〕譆，怪笑聲也。若，汝也。殆，近也。孔子哂其術淺，禾足化他，汝若往於衛，必遭刑戮者也。〉 夫道不欲雜， 〈〔注〕宜正得其人。〉 雜則多，多則擾，擾則憂，憂而不救。
〈〔注〕若夫不得其人，則雖百醫守病，適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靈通之道，唯在純粹。必其宣雜則事[11/214]緒繁多，事多則心中擾亂，心中擾亂則憂患斯起。藥病既乖，彼此俱困，己尚不立，焉能救物哉。〉 古之至人，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。 〈〔注〕有其具，然後可以接物也。〉 〈〔疏〕諸，於也。存，立也。古昔至德之人，虛懷而遊世間，必先安立己道，然後拯救他人，未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。援引古人，以為鑒誡。〉 所存於己者未定，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。 [12/214]〈〔注〕不虛心以應物，而役思以犯難，故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。夫唯外其知以養真，寄妙當於群才，功名歸物而患慮遠身，然後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。〉
〈〔疏〕夫唯虛心以應務，忘智以養真，寄當於群才，歸功於萬物者，方可處涉人間，逗機行化也，今顏回存立己身，猶未安定，是非喜怒，勃戰胸中，有何庸暇，輙至於衛，欲諫暴君。此行未可也。〉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？[13/214]德蕩乎名，知出乎爭。 〈〔注〕德之所以流蕩者，矜名故也；知之所以橫出者，爭善故也。雖復桀跖，其所矜惜，無非善名也。〉
〈〔疏〕汝頗知德蕩智出所由乎哉？夫德之所以流蕩喪真，為矜名故也；智之所以橫出逾分者，爭善故也。夫惟善惡兩忘，名實雙遣者，故能萬德不蕩，至智不出者也。〉 名也者，相軋也；知也者，爭之器也。二者兇器，非所以盡行也。 [14/214]〈〔注〕夫名智者，世之所用也。而名起則相軋，知用則爭興，故遣名知而後行可盡也。〉 〈〔疏〕軋，傷也。夫矜名則更相毀損，顯智則爭競路興。故二者並凶禍之器，盡不可行於世。〉 且德厚信矼(ㄑㄧㄤ)，未達人氣，名聞不爭，未達人心。 〈〔疏〕矼，確實也。假且道德純厚，信行確實，芳名令聞，不與物爭，而衛君素性頑愚，凶悖少鑒，既未達顏回之意氣，豈識匡扶之心乎。〉 [15/214]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，是以人惡有其美也，
〈〔注〕夫投人夜光，鮮不按劍者，未達故也。今回之德信與其不爭之名，彼所未達也，而彊以仁義準繩於彼，彼將謂回欲毀人以自成也。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經世，而虛心以應物，誠信著於天地，不爭暢於萬物，然後萬物歸懷，天地不逆，故德音發而天下響會，景行彰而六合俱應，而後始以經寒暑，涉治亂，而不與逆鱗迕也。〉
[16/214]〈〔疏〕繩墨之言，即五德聖智也。內之德性，衛君未達，而強用仁義之術行於暴人之前，所述先王美言，必遭衛君僧惡，故不可也。〉 (1-1)命之曰菑人。菑人者，人必反菑之， 〈〔注〕適不信受，則謂與己爭名而反害之。〉
〈〔疏〕命，名也。衛侯不達汝心，謂汝菑害於己，既遭疑貳，必被反菑故也。〉 若殆為人菑夫。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，惡用而求有以異？ 〈〔注〕苟能悅賢惡愚，聞義而服，便為明君也。[17/214]苟為明君，則不若無賢臣，汝往亦不足復奇；如其不爾，往必受害。故以有心而往，無往而可；無心而應，其慶自來，則無往而不可也。〉
〈〔疏〕殆，近也。夫，歎也。汝若往衛，必近危亡，為暴人所災害，深可歎也。且衛侯苟能悅愛賢人，憎惡不肖，故當朝多君子，屏黜小人，己有忠臣，何求於汝。至於彼，亦何異彼人。既與無異，去便無益。〉 若唯無詔，王公必將乘人而鬬其捷。 [18/214]〈〔注〕汝唯有寂然不言耳，言則王公必乘人以君人之勢而角其捷辯，以距諫飾非也。〉 〈〔疏〕詔，言也。王公，衛侯也。汝若至衛，唯當默然爾不言，若有箴規，必遭戮辱。且衛侯恃千乘之勢，用五等之威，飾非距諫，鬬其捷辯，汝既恐怖，何暇匡扶也。〉 而目將熒之， 〈〔注〕其言辯捷，使人眼眩也。〉 〈〔疏〕熒，眩也。衛侯雖荒淫暴虐，而甚俊辯聰明，加恃人君之威，陵藉忠諫之士，故顏回[19/214]心生惶怖，眼目眩惑者也。〉 而色將平之， 〈〔注〕不能復自異於彼也。〉 〈〔疏〕縱有諫心，不敢顯異，顏色靡順，與彼和平。〉 口將營之， 〈〔注〕自救解不暇。〉 〈〔疏〕衛侯位望既高，威嚴可畏，顏生恐禍及己，憂懼百端，所以口舌自營，略無容暇。〉 容將形之， [20/214]〈〔疏〕形，見也。既懼災害，故委順面從，擎跽曲拳，形迹：斯見也。〉 心且成之。 〈〔注〕乃且釋己以從彼也。〉 〈〔疏〕豈直外形從順，亦乃內心和同，不能進善而更成彼惡故也。〉 是以火救火，以水救水，名之曰益多。 〈〔注〕適不能救，乃更足以成彼之盛。〉 〈〔疏〕以，用也。夫用火救火，猛燎更增；用水救水，波浪彌甚。故顏子之行，適足衛侯之暴，[21/214]不能匡勸，可謂益多也。〉 順始無窮， 〈〔注〕尋常守故，未肯變也。〉 若殆以不信厚言，必死於暴人之前矣。 〈〔注〕未信而諫，雖厚為害。〉 〈〔疏〕汝之忠厚之言，近不信用，則雖誠心獻替，而必遭刑戮於暴虐君人之前矣。〉 且昔者桀殺關龍逄，紂殺王子比干，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，以下拂其上者也， 〈〔注〕居下而任上之憂，比干，非其事也。〉{22/214，23/214與20/214，21/214同} [24/214]〈〔疏〕諡法，賊民多殺曰桀，殘義損善曰紂。姓關，字龍逢，夏桀之賢臣，盡誠而遭斬首。比干，殷紂之庶叔，忠諫而被剖心。傴拊，猶愛養也。拂，違戾也。此二子者，並古昔良佐，修飾其身，伏行忠節，以臣下之位，憂君上之民，臣有德而君無道，拂戾其君，咸遭戮辱。援古證今，足為龜鏡。是知顏回化衛，理未可行也。〉 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。是好名者也。 〈〔注〕不欲今臣有勝君之名也。〉 [25/214]〈〔疏〕擠，墜也，陷也，毒也。夏桀殷紂，無道之君，不自揣量，猶貪令譽，故因賢臣之修飾，肆其鴆毒而啗之。意在爭名逐利，遂至於此故也。〉 昔者堯攻叢枝、胥敖，禹攻有扈，國為虛厲，身為刑戮，其用兵不止，其求實無已。是皆求名實者也，而獨不聞之乎？
〈〔注〕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，乃復求名，但所求者非其道耳。〉 〈〔疏〕堯禹二君，已具前解。叢枝，胥敖，有扈，並[26/214]是國名。有扈者，今雍州鄠(ㄏㄨˋ)縣是也。宅無人曰墟，鬼無後曰厲。言此三國之君，悉皆無道，好起兵戈，征伐他國。豈唯貪求實利，亦乃規覓虛名，遂使境域丘墟，人民絕滅，身遭刑戮，宗廟顛殞。貪名求實，一至如斯，今古共知，汝獨不聞也。〉 名實者，聖人之所不能勝也，而況若乎。 〈〔注〕惜名貪慾之君，雖復堯禹，不能勝化也，故與眾攻之，而汝乃欲空手而往，化之以道哉？〉 [27/214]〈〔疏〕夫庸人暴王，貪利求名，雖復堯禹聖君，不能懷之以德，猶興兵眾，問罪夷凶。況顏子匹夫，空手行化，不然之理，亦在無疑故也。〉 雖然，若必有以也，嘗以語我來。 〈〔疏〕嘗，試也。汝之化導，雖復未弘，既欲請行，必有所以，試陳汝意，告語我來。〉
2.
顏回曰：端而虛， 〈〔注〕正其形而虛其心也。〉 〈〔疏〕端正其形，盡人臣之敬；虛豁心慮，竭匡[28/214]諫之誠。既承高命，敢述所以耳。〉 勉而一， 〈〔注〕言遜而不二也。〉 〈〔疏〕勉勵身心，盡誠奉國，言行忠饉，終無差二。〉 則可乎？ 〈〔疏〕如前二術，可行以不？〉 曰：惡。惡可。 〈〔注〕言未可也。〉 〈〔疏〕惡惡，猶於何也。於何而可，言未可也。〉 [29/214]夫以陽為克孔揚， 〈〔注〕言衛君亢陽之性充張於內而甚揚於外，強禦之至也。〉 〈〔疏〕陽，剛猛也。充，滿也，孔，甚也。言衛君剛猛之性滿實內心，強暴之甚，彰揚外迹。〉
釆色不定， 〈〔注〕喜怒無常。〉 〈〔疏〕順心則喜，違意則嗔，神釆氣色，曾無定準。〉 常人之所不違， [30/214]〈〔注〕莫之敢逆。〉 〈〔疏〕為性暴虐，威猛尋常，諫士賢人，詎能逆。〉 因案人之所感，以求容與其心。 〈〔注〕夫頑強之甚，人以快事感己，己陵籍而乃抑挫之，以求從容自放而遂其侈心也。〉 〈〔疏〕案，抑也。容與，猶放縱也。人以快善之事箴規感動，君因其忠諫而抑剉之，以求快樂縱容，遂其淫荒之意也。〉
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，而況大德乎。 〈〔注〕言乃少多，無回降之勝也。〉 [31/214]〈〔疏〕衛侯無道，其來已久。日將漸漬之德，尚不能成，況乎鴻範聖明，如何可望也。〉 將執而不化， 〈〔注〕故守其本意也。〉 〈〔疏〕飾非闇主，不能從人如流，固執本心，誰肯變惡為善者也。〉 外合而內不訾，其庸詛可乎。 〈〔注〕外合而內不訾，即向之端虛而勉一耳，言此未足以化之。〉 〈〔疏〕外形擎跽，以盡足恭，內心順從，不敢訾[32/214]毀。以此請行，有何利益，化衛之道，庸詎可言乎。斯則斥前端虛之術未宜行用之也。〉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，成而上比。 〈〔注〕顏回更說此三條也。〉 〈〔疏〕前陳二事，己被抵訶，今設三條，庶其允合。此標題目，下釋其義，顏生述己以問宣尼是也。〉 內直者，與天為徒。與天為徒者，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，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，蘄乎而人不善之邪？ [33/214]〈〔注〕物無貴賤，得生一也。故善與不善，付之公當耳，一無所求於人也。〉 〈〔疏〕此下釋義。祈，求也。言我內心質素誠直，共自然之理而為徒類。是知帝王與我，皆稟天然，故能忘貴賤於君臣，遣善惡於榮辱，復矜名以避惡，求善於他人乎？此虛懷，庶其合理。〉 若然者，人謂之童子，是之謂與天為徒。 〈〔注〕依乎天理，推己性命，若嬰兒之直往也。〉 〈〔疏〕然，如此也。童子，嬰兒也。若如面說，推理[34/214]直前，行比嬰兒，故謂之童子。結成前義，故是之謂與天為徒也。〉 外曲者，與人之為徒也。擎跽曲拳，人臣之禮也，人皆為之，吾敢不為邪。為人之所為者，人亦無疵焉， 〈〔疏〕夫外形委曲，隨順世間者，將人倫為徒類也。擎手跽足，罄折曲躬，俯仰拜伏者，人臣之禮也。而和同塵垢，污隆任物，人皆行此，我獨不為耶。是以為人所為，故人無怨疾也。〉
[35/214]是之謂與人為徒。 〈〔注〕外形委曲，隨人事之所當為也。〉 〈〔疏〕此結成也。〉 成而上比者，與古為徒。 〈〔注〕成於今而比於古也。〉 〈〔疏〕忠諫之事，乃成於今，君臣之義，上比於古，故與古之忠臣比干等類，是其義也。〉 其言雖教，讁之實也。 〈〔注〕雖是常教，實有諷責之旨。〉 〈〔疏〕謫，責也。所陳之言，雖是教跡，論其意旨，[36/214]實有諷責之心也。〉 古之有也，非吾有也。 〈〔疏〕夐古以來，有此忠諫，非我今日獨起箴規者也。〉 若然者，雖直而不病， 〈〔注〕寄直於古，故無以病我也。〉 〔疏〕若忠諫之道，自古有之，我今誠直，亦幸無憂累。〉 是之謂與古為徒。 〈〔疏〕此結前也。〉 [37/214]若是則可乎？ 〈〔疏〕呈此三條，未知可不？〉 仲尼曰：惡，惡可。大多政，法而不諜，
〈〔注〕當理無二，而張三條以政之，與事不冥也。〉 〈〔疏〕諜，條理也，當也。法苟當理，不俟多端，政設三條，大傷繁冗。於理不當，亦不安恬，故於何而可也。〉
雖固亦無罪。 〈〔注〕雖未弘大，亦且不見咎責。〉 [38/214]〔疏〕設此三條，雖復固陋，既未行李，亦幸無咎責者也。〉 雖然，止是耳矣，夫胡可以及化。 〈〔注〕罪則無矣，化則未也。〉 〈〔疏〕胡，何也。顏回化衛，止有是法，纔可獨善，未及濟時，故何可以及化也。又解：若止而勿行，於理便是，如其適衛，必自遭殆也。〉 猶師心者也。 〈〔注〕挾三術以適彼，非無心而付之天下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聖人虛己，應時無心，譬彼明鏡，方玆[39/214]虛谷。今顏回預作言教，方思慮可不，既非忘淡薄，故知師其有心也。〉
3.
顏回曰：吾無以進矣，敢問其方。
〈〔疏〕顏生三行，一朝頓盡，化衛之道，進趣無方，更請聖師，庶聞妙法。〉
仲尼曰：齋，吾將語若。有而為之其易邪？ 〈〔注〕夫有其心而為之者，誠未易也。〉 〈〔疏〕顏回殷勤致請，尼父為說心齋。但能虛忘，吾當告汝，必其有心為作，便乖心齋之妙。故有心而索玄道，誠未易者也。〉
[40/214]易之者，皞天不宜。 〈〔注〕以有為為易，未見其宜也。〉 〈〔疏〕《爾雅》云，夏曰皞天。言其氣皞旴也。以有為之心而行道為易者，皞天之下，不見其宜。言不宜以有為心齋也。〉
顏回曰：回之家貧，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。若此，則可以為齋乎？
〈〔疏〕茹，食也。葷，辛菜也。齋，齊也，謂心跡俱不染塵人也。顏子家貧，儒史具悉，無酒可飲，無葷可茹，簞瓢蔬素，已經數月，請若此得[41/214]為齋不。〉 曰：是祭祀之齋，非心齋也。 〈〔疏〕尼父答言，此是祭祀神鬼獻宗廟，俗中致齊之法，非所謂心齋者也。〉
回曰：敢問心齋。 〈〔疏〕向說家貧，事當祭祀。心齋之術，請示其方。〉 仲尼曰：若一志， 〈〔注〕去異端而任獨也。〉 〈〔疏〕一汝志心，無復異端，入寂虛忘，冥符獨[42/214]化。此下答於顏子，廣示心齋之術者也。〉 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，
〈〔疏〕耳根虛寂，不凝宮商，反聽無聲，凝神心府。〉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。 ［疏〕心有知覺，猶起人緣；氣無情慮，虛柔任物。故去彼知覺，取此虛柔，遣之又遣，漸階玄妙也。 聽止於耳， ［疏〕不著聲塵，止於心聽。此釋無聽之以耳[43/214]也。 心止於符。 〈〔疏〕符，合也。心起緣慮，必與境合，庶令凝寂，不復與境相符。此釋無聽之以心者也。〉 氣也者，虛而待物者也。 〈〔注〕遺耳目，去心意，而付氣性之自得，此虛以待物者也他〉 〈〔疏〕如氣柔弱虛空，其心寂泊忘懷，方能應物。此解而聽之以氣也。〉 唯道集虛。虛者，心齋也。 [44/214]〈〔注〕虛其心則至道集於懷也。〉 〈〔疏〕唯此真道，集在虛心。故知虛心者，心齋妙道也。〉 顏回曰：回之未始得使，實自回也； 〈〔注〕未使心齋，故有其身。〉 〈〔疏〕未稟心齋之教，猶懷封滯之心，既不能隳體以忘身，尚謂顏回之實有也。〉 得使之也，未始有回也； 〈〔注〕既得心齋之使，則無其身。〉 〈〔疏〕既得夫子之教，使其人以虛齋，遂能物[45/214]我洞忘，未嘗之可有也。〉 (3-1)可謂虛乎。夫子曰：盡矣。 〈〔疏〕夫子向說心齋之妙、妙盡於斯。〉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。 〈〔注〕放心自得之場，當於實而止。〉 〈〔疏〕夫子謂瀕生化衛之要，慎莫據其樞要，且復遊入蕃傍，亦宜晦跡消聲，不可以名智感物。樊，蕃也。〉 入則鳴，不入則止。 〈〔注〕譬之宮商，應而無心，故曰鳴也。夫無心[46/214]而應者，任彼耳，不彊應也。〉 〈〔疏〕若也道狎衛侯，則可鳴聲匡救；如其諫不入耳，則宜緘口忘言。示勿。強顯忠貞，必遭於禍害。〉
無門無毒， 〈〔注〕使物自若，無門者也；付天下之自安，無毒者也。毒，治也。〉 〈〔疏〕毒，治也。如水如鏡，應感虛懷，既不預作也。〉
一宅而寓於不得已， [47/214]〈〔注〕不得已者，理之必然者也，體至一之宅而會乎必然之符也。〉 〈（疏〕宅，居處也。處心至一之道，不得止而應之，機感冥會，非預謀也。〉 則幾矣。 〈〔注〕理盡於斯。〉 〈〔疏〕幾，盡也。應物理盡於斯也矣。〉 絕迹易，無行地難。 〈〔注〕不行則易，欲行而不踐地，不可能也；無為則易，欲為而不傷性，不可得也。〉[48/214]〈〔疏〕夫端居絕迹，理在不難；行不踐地，故當不易。亦猶無為虛寂，應感則易；有為思慮，涉物則難。其理必然，故與斯譬矣。〉
為人使易以偽，為天使難以偽。 〈〔注〕視聽之所得者粗，故易欺也；至於自然之報細，故難為也。則失真少者，不全亦少；失真多者，不全亦多；失得之報，未有不當其分者也。而欲違天為偽，不亦灘乎。〉
〈〔疏〕夫人情驅使，其法麤淺，所以易欺；天然馭用，斯理微細，是故難矯。故知人間涉物，[49/214]必須率性任真也。〉 聞以有翼飛者矣，未聞以無翼飛者也；聞以有知知者矣，未聞以無知知者也。
〈〔注〕言必有其具，乃能其事，今無至虛之宅，無由有化物之實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鳥無六翮，必不可以摶空；人無二智，亦未能以接物也。〉
瞻彼闋者，虛室生白， 〈〔注〕夫視有若無，虛室者也。室虛而純白獨生矣。〉 [50/214]〈〔疏〕瞻，觀照也。彼，前境也。闋，空也。夫觀察萬有，悉皆空寂，故能盡其心室，反照真源，而智惠明白，隨用而生。白，道也。〉 吉祥止止。 〈〔注〕夫吉祥之所集者，至虛至靜也。〉 〈〔疏〕吉者，福善之事。祥者，嘉慶之徵。止者，凝靜之智。言吉祥善福，止在凝靜之心，凝靜之心亦能致吉祥之善應也。〉
夫且不止，是之謂坐馳。 〈〔注〕若夫不止於當，不會於極，此為以應坐{51,52/214錯簡} [51/214]之日而馳騖不息也。故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，豈能化物哉。〉 〈〔疏〕苟不能形同槁木，心若死灰，則雖容儀端拱，而精神馳騖，可謂形坐而心馳者也。〉
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，鬼神將來舍，而況人乎。 〈〔注〕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，心知之用外矣。故將任性直通，無往不冥，尚無幽昧之責，而況人間之累乎。〉
〈〔疏〕徇，使也。夫能令根竅內通，不緣於物境，精神安靜，志外於心知者，斯則外遣於形，內忘於智，則隳體黜聰，虛懷任物，鬼神冥附而舍止，不亦當乎。人倫鑽仰而歸依，固其宜矣。故《外篇》云，無鬼責無人非也。〉
是萬物之化也，禹舜之所紐也，伏羲幾蓮之所行終，而況散焉者乎。
〈〔注〕言物無貴賤，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。故世之所謂知者，豈欲知而知哉？所謂見者，豈為見而見哉？若夫知見可以欲而為得者，則欲賢可以得賢，為聖可以 [53/214]得聖乎？固不可矣。而世不知知之自知，因欲為知以知之；不見見之自見，因欲為見以見之；不知生之自生，又將為生以生之。故見目而求離朱之明，見耳而責師曠之聰，故心神奔馳於內，耳目竭喪於外，處身不適而與物的不冥矣。不冥矣，而能合乎人間之變，應乎世世之節者，未之有也。〉
〈〔疏〕是，指，斥之名也，此近指以前心齋等法，能造化萬物，孕育蒼生也。伏牛乘馬，號曰伏犧，姓風，號太昊。几蘧者，三皇已前無文 [54/214]字之君也。言此心齋之道，夏禹虞舜以為應物綱紐，伏犧几蘧行之以終其身，而況世間凡鄙疏散之人，軌轍此道而欲化物。〉
4.
葉公子高將使於齊，問於仲尼曰：王使諸梁也甚重， 〈〔注〕重其使，欲有所求也。〉 〈〔疏〕楚莊王之玄孫尹成子，名諸梁，字子高，食采於葉，僭號稱公。王者，春秋實為楚子，而僭稱王。齊，即姜姓太公之裔。其先禹之四岳，或封於呂，故謂太公為呂望。周武王[55/214]封太公於營丘，是為齊國。齊楚二國，結好往來，王帛使乎，相繼不絕，或急難而求救，或問罪而請兵，情事不輕，委寄甚重，是故諸梁憂慮，詢道仲尼也。〉
齋之待使者，蓋將甚敬而不急。 〈〔注〕恐直空報其敬，而不肯急應其求也。〉 〈〔疏〕齋侯迹爾往來，心無真實，至於迎待楚使，甚自殷動，所請事情，未達依允。奉命既重，預有此憂。〉
匹夫猶未可動也，而況諸侯乎。吾甚慄之。[56/214] 〈〔疏〕匹夫鄙志，尚不可動，況乎五等，如何可動。以此而量，甚為憂慄之也。〉 子嘗語諸梁也曰：凡事若小若大，寡不道以懽成。 〈〔注〕夫事無小大，少有不言以成為懽者耳。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也。〉 〈〔疏〕子者，仲尼。寡之言少。夫經營事緒，抑乃多端。雖復大小不同，而莫不以成遂為懽適也。故諸梁引前所稟，用發後機。〉
事若不成，則必有人道之患； [57/214]〈〔注〕夫以成為懽者，不成則怒矣。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。〉 〈〔疏〕情若乖阻，事不成遂，則有人倫之道，刑罰之憂。〉
事若成則，必有陰陽之患。 〈〔注〕人患雖去，然喜懼戰於胸中，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。〉 〈〔疏〕喜則陽舒，憂則陰慘。事既成遂，中情允愜，變昔日之憂為今時之喜。喜懼交集於一心，陰陽勃戰於五藏，冰炭聚結，非患如[58/214]何？故下文云。〉 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，唯有德者能之。 〈〔注〕成敗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者，唯有德者乎。〉
〈〔疏〕安得喪於靈府，任成敗於前塗，不以憂喜累心者，其唯盛德焉。〉 吾食也執粗而不臧，爨無欲清之人。 〈〔注〕對火而不思凍，明其所饌儉薄也。〉 〈〔疏〕臧，善也。清，涼也。承命嚴重，心懷怖懼，執用粗養，不暇精膳。所候既其儉薄，爨人不[59/214]欲思涼，然火不多，無熱可避之也。〉 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，我其內熱與。 〈〔注〕所饌儉薄而內熱飲冰者，誠憂事之難，非美食之為。〉 〈〔疏〕諸梁晨朝受詔，暮夕飲冰，足明怖懼憂愁，內心需灼。詢道情切，達照此懷也。〉 吾未至乎事之情，而既有陰陽之患矣；事若不成，必有人道之患。是兩也， 〈〔注〕事未成則唯恐不成耳。若果不成，則恐懼結於內而刑網羅於外也。〉 [60/214]〈〔疏〕夫情事未決，成敗不知，而憂喜存懷，是陰陽之患也。事若乖舛，必不成遂，則有人臣之道，刑網斯及。有此二患，何處逃愆(𠎝)？〉 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，子其有以語我來。 〈〔疏〕忝為人臣，濫充末使，位高德薄，不足任之。子既聖人，情兼利物，必有所以，幸來告示。〉 (4-1)仲尼曰：天下有大戒二：其一，命也；其一，義也。 〈〔疏〕戒，法也。寰寓之內，教法極多，要切而論，莫過二事。二事義旨，具列下文。〉[61/214] 子之愛親，命也，不可解於心；
〈〔注〕自然結固，不可解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孝子事親，盡於愛敬。此之性命，出自天然，中心率由，故不可解也。〉
臣之事君，義也，無適而非君也，無所逃於天地之間。 〈〔注〕千人聚，不以一人為主，不亂則散。故多賢不可以多君，無賢不可以無君，此天人之道，必至之宜。〉 〈〔疏〕夫君臣上下，理固必然。故忠臣事君，死[62/214]成其節，此乃分義相投，非關天性。然六合雖寬，未有無君之國。若有罪責，亦何處逃愆。是以奉命即行，無勞進退。〉
是之謂大戒。 〈〔注〕若君可逃而親可解，則不足戒也。〉 〈〔疏〕結成以前君親大戒義矣。〉 是以夫事其親者，不擇地而安之，孝之至也；
〈〔疏〕夫孝子養親，務在順適，登仕求祿，不擇高卑，所遇而安，方名至孝也。〉 夫事其君者，不擇事而安之，忠之盛也； [63/214]〈〔疏〕夫亂臣事主，事盡忠貞，無夷險，安之若命，豈得揀擇利害，然後奉行，能如此者，是忠臣之盛美也。〉 自事其心者，哀樂不易施乎前，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，德之至也。 〈〔注〕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，則無哀無樂，何易施之有哉。故冥然以所遇為命而不施心於其間，泯然與至當為一而無休戚於其中，雖事凡人，猶無往而不適，而況君親乎。〉
[64/214]〈〔疏〕夫為道之士而自安其心智者，體違順之不殊，達得喪之為一，故能涉哀樂之前境，不輕易施，知窮達之必然，豈人情之能制。是以安心順命，不乖天理，自非至人玄德，孰能如前也。〉
為人臣子者，固有所不得已。行事之情而忘其身， 〈〔注〕事有必至，理固常通，故任之則事齊，事齊而身不存者，未之有也，又何用心於有身哉。〉 [65/214] {65/214錯簡}〈〔疏〕夫臣子事於君父，必須致命盡情，有事即行，無容揀擇，忘身整務，固是其宜。苟不得止，應須任命也。〉
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。夫子其行可矣。 〈〔注〕理無不通，故當任所遇而直前耳。若乃信道不篤而悅惡存懷，不能與至當俱往而謀生慮死，吾未見能成其事者也。〉
〈〔疏〕既曰行人，無容悅惡，奉受君命，但當適齊，有何閒暇謀生慮死也。〉 丘請復以所聞：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， [66/214]〈〔注〕近者得接，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。〉
遠則必忠之以言， 〈〔注〕遙以言傳意也。〉 〈〔疏〕凡交遊鄰近，則以性情靡順；相去遙遠，則任言以表忠誠。此仲尼引己所聞勸戒諸梁也。〉 言必或傳之。夫傳兩喜兩怒之言，天下之難者也。 〈〔注〕夫喜怒之言，若過其實，傳之者宜使兩不失中，故未易也。〉 [67/214]〈〔疏〕以言表意，或遣人傳，彼此相投，乍相喜怒。為此使乎，人間未易。〉 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，兩怒必多溢惡之言。 〈〔注〕溢，過也。喜怒之言常過其當也。〉 〈〔疏〕溢，過也，彼此兩人，互相善怒，若其順情，則美惡之言必當過者也。〉 凡溢之類妄， 〈〔注〕嫌非彼言，似傳者妄作。〉 〈〔疏〕類，似也。夫溢當之言，體非真實，聽者既疑，似使人妄構也。〉 [68/214]妄則其信之也莫， 〈〔注〕莫然疑之。〉 〈〔疏〕莫，致疑貌也。既似傳者妄作，遂生不信之心，莫然疑之也。〉 意則傳言者殃。 〈〔注〕就傳過言，似於誕妄。受者有疑，則傳言者橫以輕重為罪也。〉 〈〔疏〕受者生疑，心懷不信，傳語使乎，殃禍斯及。〉 故《法言》曰：傳其常情，無傳其溢言，則幾乎全。 [69/214]〈〔注〕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也，必稱其常情而要其誠致，則近於全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處涉人間，為使實難，必須未察常情、必使賓主折中，不得傳一時喜怒，致兩言有間。能如是者，近獲全身。夫子引先聖之格言，為當來之軌轍也。〉
且以巧鬥力者，始乎陽， 〈〔注〕本共好戲。〉 常卒乎陰， 〈〔注〕欲勝情至，潛興害彼。〉 [70/214]〈〔疏〕陽，喜也。陰，怒也。夫較力相戲，非無機巧。初始戲謔，則情在喜懽；逮乎終卒，則心生忿怒，好勝之情，潛以相害。世間喜怒，情使例然。此舉鬥力以譬之也。〉
泰至則多奇巧； 〈〔注〕不復循理。〉 〈〔疏〕忿怒之至，欲勝之甚，則情多奇譎，巧詐百端也。〉 以禮飲酒者，始乎治， 〈〔注〕尊卑有別，旅酬有次。〉 [71/214]常卒乎亂， 〈〔注〕湛湎淫泆也。〉 〈〔疏〕治，理也。夫賓主獻酬，自有倫理，側弁之後，無後尊卑，初正卒亂，物皆如此。舉飲酒之為譬。〉
泰至則多奇樂。 〈〔注〕淫荒縱橫，無所不至。〉 〈〔疏〕宴賞既酣，荒淫斯甚，當歌屢舞，無復節文，多方奇異，歡樂何極。〉 凡事亦然。始乎諒，常卒乎鄙；其作始也簡，其[72/214]將畢也必巨。 〈〔注〕夫煩生於簡，事起於微，此必至之勢也。〉 〈〔疏〕凡情常事，亦復如然。莫不始則誠信，終則鄙惡；初起簡少，後必巨大。是以煩生於簡，事起於微。此合喻也。〉
言者，風波也；行者，實喪也。 〈〔注〕夫言者，風波也，故行之則實喪矣。〉 〈〔疏〕夫水因風而起波，譬心因言而喜怒也。故因此風波之言而行喜怒者，則喪於實理者也。〉
[73/214]夫風波易以動，實喪易以危。 〈〔注〕故遺風波而弗行，則實不喪矣。〉 夫事得其實，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。
〈〔疏〕風鼓水波，易為動蕩，譬言喪實理，危殆不難也。〉 故忿設無由，巧言褊辭。 〈〔注〕夫忿怒之作，無他由也，常由巧言過實，偏辭失當。〉 〈〔疏〕夫施設忿怒，更無所由，每為浮偽巧言偏辭餡佞之故也。〉 [74/214]獸死不擇音，氣息茀然，於是並生心厲。 〈〔注〕譬之野獸，蹴之窮地，意急情盡，則和聲不至而氣息不理，茀然暴怒，俱生𤷅疵以相對之。〉 〈〔疏〕夫野獸因窘，迫之窮地，性命將死，嗚不擇音，氣息茀鬱，心生疵疾，忽然暴怒，搏噬於人。此更起譬也。〉
剋核太至，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，而不知其然也。 〈〔注〕夫寬以容物，物必歸焉。剋核太精，則鄙[75/214]吝心生而不自覺也。大人蕩然放物於自得之場，不苦人之能，不竭人之歡，故四海之交可全。〉 〈〔疏〕夫剋切責核，逼迫太甚，則不善之心欽然自應，情事相感，物理自然。是知躁則失君，寬則得眾也。〉
苟為不知其然也，孰知其所終。 〈〔注〕苟不自覺，安能知禍福之所齊詣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急躁忤物，必拒之理，數自相召，不知所以。且當時以不肖應之，則誰知終後之[76/214]禍者邪？〉 故《法言》曰：無遷令， 〈〔注〕傳彼實也。〉 〈〔疏〕承君令命，以實傳之，不得以臨時喜怒輒為遷改者也。〉
無勸成， 〈〔注〕任其自成。〉 〈〔疏〕直陳君令，任彼事情，無勞勸獎，強令成就也。〉 過度益也。 [77/214]〈〔注〕益則非任實。〉 〈〔疏〕安於天命，率性任情，無勞添益語言，過於本度也。〉
遷令勸成殆事， 〈〔注〕此事之危殆。〉 〈〔疏〕改於君命，強勸彼成，其於情事，大成危殆。〉 美成在久， 〈〔注〕美成者任其時化，譬之種植，不可一朝成。〉{78，79/214錯簡} [78/214]〈〔疏〕心之所美，率意而成，不由勸獎，故能長久。〉 惡成不及改， 〈〔注〕彼之所惡而勸強成之，則悔敗尋至。〉 〈〔疏〕心之所惡，強勸而成，不及多時，尋當改悔。〉
可不慎與。 〈〔疏〕處涉人世，啣命使乎，先聖法言，深宜戒慎。〉 且夫乘物以遊心， 〈〔注〕寄物以為意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獨化之士，混迹人間，乘有物以遨遊，運虛心以順世，則何殆之有哉。〉 託不得已以養中，至矣。 〈〔注〕任理之必然者，中庸之符全矣，斯接物之至者也。〉 〈〔疏〕不得已者，理之必然也。寄必然之事，養中和之心，斯真理之造極，應物之至妙者乎。〉 何作為報也。 80/214]〈〔注〕當任齊所報之實，何為為齊作意於其問哉。〉
〈〔疏〕率己運命，推理而行，何須預生億度，為齊作報故也。〉 莫若為致命。此其難者。 〈〔注〕直為致命最易，而已喜怒施心，故難也。〉
〈〔疏〕直致率情，任於天命，其自簡易，豈有難耶。此其難者，言不難也。〉
5.
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，
〈〔疏〕姓顏，名闔，魯之賢人也。太子，蒯聵(ㄎㄨㄞˇ ㄎㄨㄟˋ)也。顏[81/214]闔自魯適衛，將欲為太子之師傅也。〉 而問於蘧伯玉曰：有人於此，其德天殺。 〈〔疏〕姓蘧，名瑗(ㄩㄢˋ)，字伯玉，衛之賢大夫。蒯聵稟天然之凶德，持殺戮以快心。既是衛國之人，故言有人於此。將為儲后之傅，故詢道於哲人。〉
與之為無方，則危吾國；與之為有方，則危吾身。 〈〔注〕夫小人之性，引之軌制則憎己，縱其無度則亂邦。〉 [82/214]〈〔疏〕方，猶法也。稟性兇頑，不履仁義。與之方法，而軌制憎己，所以危身，縱之無度，而荒淫顛蹶，所以亡國。〉
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，而不知其所以過。 〈〔注〕不知民過之由已，故罪責於民而不自改。〉 〈〔疏〕己之無道，曾不悛革，百姓有罪，誅戮極深。唯見黔首之愆，不知過之由己。既知如風靡草，是知責在於君。〉
若然者，吾奈之何？ [83/214]〈〔疏〕然，猶如是。將奈之何，詢道蘧瑗，故陳其所以。〉 蓬伯玉曰：善哉問乎。戒之，慎之，正汝身哉。 〈〔注〕反覆與會，俱所以為正身。〉〈〔疏〕戒，勗也。己身不可率耳。防慎儲君，勿輕犯觸，身履正道，隨順機宜。前則歎其能問，後則示其方法也。〉
形莫若就心，莫若和。 〈〔注〕形不乖迕，和而不同。〉 〈〔疏〕身形從就，不乖君臣之禮。心智和順，迹[84/214]混四事濟之也。〉 雖然，之二者有患。 〈〔疏〕前之二條，略標方術。既未盡善，猶有其患累也。〉
就不欲入， ［注］就者形順，入者遂與同。 〈〔疏〕郭注云，就者形順，入者遂與同也。〉 和不欲出。 〈〔注〕和者義濟，出者自顯伐。〉 〈〔疏〕心知和順，方便接引，推功儲君，不顯己[85/214]能，斯不出也。〉 形就而入，且為顛為滅，為崩為蹶。
〈〔注〕若遂與同，則是類危而不扶持，與彼俱亡矣。故當模格天地，但不立小異耳。〉
〈〔疏〕顛，覆也。滅，絕也。崩，壞也。蹶，敗也。形容從就，同入彼惡，則是顛危而不扶持，故致顛覆滅絕，崩蹶敗壤，與彼俱亡也矣。〉 心和而出，且為聲為名，為妖為孽。 〈〔注〕自顯和之，且有含垢之聲；濟彼之名，彼將惡其勝己，妄生妖孽。故當悶然若晦，玄[86/214]同光塵，然後不可得而親，不可得而疏，不可得而利，不可得而害。〉 〈〔疏〕反物為妖。孽，災也。雖復和光同塵，而自顯出己智，不能韜光晦迹，故有齊彼之名。蒯聵惡其勝已；謂其妄生妖孽，故以事而害之。〉 彼且為嬰兒，亦與之為嬰兒；彼且為無町畦，亦與之為無町畦；彼且為無崖，亦與之為無崖。達之，入於無疵。 〈〔注〕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鱗也。〉 [87/214]〈〔疏〕町，畔也。畦，埒也。與，共也。入，會也。夫處世接物，其道實難。不可遂與和同，亦無容郄頓生乖忤。或同嬰兒之愚鄙，且復無知；或類田野之無畦，略無界畔；縱奢侈之貪求，任兇猛之殺戮。然後導之以德，齊之以禮。達斯趣者，方會無累之道也。〉
汝不知夫螳蜋乎？怒其臂以當車轍，不知其不勝任也，是其才之美者也。
〈〔注〕夫螳蜋之怒臂，非不美也；以當車轍，顧非敵耳。今知之所無奈何而欲彊當其任，[88/214]即螳蜋之怒臂也。〉 〈〔疏〕螳蜋，有斧蟲也。夫螳蜋鼓怒其臂以當軒車之轍，雖復自恃才能之美善，而必不勝舉其職任。喻顏闔欲以己之才能以當儲君之勢，何異乎螳蜋怒臂之當車轍也。〉
戒之，慎之。積伐而美者以犯之，幾矣。 〈〔注〕積汝之才，伐汝之美，以犯此人，危殆之道。〉 〈〔疏〕積，蘊蓄也。而，汝也。幾，危也。既傅儲君，應須戒慎，今乃蘊蓄才能，自矜汝美，犯觸威[89/214]勢，必致危亡。〉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？不敢以生物與之，為其殺之之怒也； 〈〔注〕恐其因有殺心而遂怒也。〉 〈〔疏〕汝頗知世有養虎之法乎？豬羊之類，不可生供猛獸，恐其因殺而生嗔怒也。〉 不敢以全物與之，為其決之之怒也； 〈〔注〕方使虎自齧分之，則因用力而怒矣。〉 〈〔疏〕汝頗知假令以死物投獸，猶須先為分決，若使虎自齧分，恐因用力而怒之也。〉 [90/214]時其飢飽，達其怒心。 〈〔注〕知其所以怒而順之。〉 〈〔疏〕知飢飽之時，達喜怒之節，通於物理，豈復危亡。〉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，順也；故其殺者，逆也。 〈〔注〕順理則異類生愛，逆節則至親交兵。〉 〈〔疏〕夫順則悅媚，虎狼可以馴狎；逆則殺害，至親所以交兵。養己之道既同，涉物之方無別也。〉
[91/214]夫愛馬者，以筐盛矢，以蜄盛溺。 〈〔注〕矢溺至賤，而以寶器盛之，愛馬之至也。〉 〈〔疏〕蜃(ㄕㄣˋ)，大蛤也。愛馬之矢，意在貴重。屎溺至賤，以大蛤盛之，情有所滯，遂至於是也。〉 適有蚊虻僕緣， 〈〔注〕僕僕然群著馬。〉 而拊之不時， 〈〔注〕雖救其患，而掩馬之不意。〉 則缺銜毀首碎胸。 〈〔注〕掩其不備，故驚而至此。〉 [92/214]〈〔疏〕僕，聚也。拊，拍也。銜，勒也。適有蚊虻，相聚緣馬，主既愛惜，率然拊之，意在除害。不定時節，掩馬不意，忽然驚駭，於是馬缺銜勒，挽破轡頭，人遭蹄踏，碎胸毀首者也。〉
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，可不慎邪。 〈〔注〕意至除患，率然拊之，以致毀碎，失其所以愛矣。故當世接物，逆順之際，不可不慎也。〉 〈〔疏〕亡，猶失也。意之所在，在乎愛馬，既以毀損，即失其所愛。人間涉物，其義亦然，機感[93/214]參差，即遭禍厄，拊馬之喻，深宜慎之也。〉
6.
匠石之齊，至於曲轅，見櫟社樹。
〈〔疏〕之，適也。曲轅，山名也。其道屈曲，猶如嵩山之西有轘轅之道，即斯類也。櫟，木名也。社，土神也。祀封土曰社。社，吐也，言能吐生萬物，故謂之社。而匠是工人之通稱，石乃巧者之私名。其人自魯適齊，塗經曲道，睹玆異木，擁腫不才。欲明處涉人間，必須以無用為用。〉 其大蔽牛，絜絮之百圍， [94/214]〈〔疏〕絜，約束也。櫟社之大，特高常木，枝葉覆蔭，木蔽千牛，以繩束之，圍麤百尺。江南《莊》本多言其大蔽牛，無數千字，此本應錯。且商丘之木，既結駟千乘，曲轅之樹，豈蔽一牛？以此格量，數千之本是也。〉
其高臨山千仞而後有枝，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。 〈〔疏〕七尺曰仞。此樹直竦岑岑七十餘尺，然後挺生枝幹，蔽日捎雲。堪為船者，旁有數十木之大也。其狀如是也。〉 [95/214]觀者如市，匠伯不顧，遂行不輟。
〈〔疏〕輟，止也。木大異常，看者甚眾。唯有匠石知其不材，行塗直過，曾不留視也。〉
弟子厭觀之，走及匠石，曰：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，未嘗見材如此之美也。先生不肯視，行不輟，何邪？
〈〔疏〕門人驚櫟社之盛美，乃任立以觀看。自負笈以從師，未見材其若此怪大匠之不顧，走及，遂以諮詢。〉 曰：已矣，勿言之矣。 [96/214]［疏〕已，止也。匠石知大木之不材，非世俗之所用，嫌弟子之辭費，訶令止而勿言也。散木也，以為舟則沉，以為棺槨則速腐，
〈〔疏〕櫟木體重，為船即沉，近土多敗，為棺槨速朽。疏散之樹，終於天年，亦是不材之木，故致閑散也。〉
以為器則速毀， 〈〔疏〕人間器物，貴在牢固。櫟既踈脆(踈同「疏」)，早毀何疑也。〉 以為門戶則液樠，以為樹則蠹(ㄉㄨˋ)。 [97/214]〈〔疏〕樠(ㄇㄢˊ)，脂汁出也。蠹木，內蟲也，為門戶則津液樠而脂出，為樑柱則蠹而不牢。〉 是不材之木也，無所可用，故能若是之壽。 〈〔注〕不在可用之數，故曰散木。〉 〈〔疏〕閑散疏脆，故是不材之木，涉用無堪，所以免於早夭。〉 匠石歸，櫟社見夢曰：汝將惡乎比予哉？若將比予於文木邪？ 〈〔注〕凡可用之木為文木。〉 〈〔疏〕惡乎，猶於何也。若，汝也。予，我也。可用之{98/214錯簡}[98/214]木為文木也。匠石歸寢，櫟社感夢，問於匠石；汝將何物比並我故？為當將我作不材散木邪？為當比予於有用文章之木邪？〉 夫柤梨橘柚，果蓏之屬， 〈〔疏〕夫在樹曰果，柤梨之類；在地曰蓏，瓜瓠之徒。汝豈比我於此之輩者耶？〉 實熟則剝，剝則辱；大枝折，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，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，自掊擊於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 〈〔注〕物皆以自用傷。〉[99/214]〈〔疏〕夫果蓏之類，其味甚餂，子實既熟，即遭剝落，於是大枝折折，小枝發泄。此豈不為滋味能美，所以用苦其生。毀辱之言，即斯之謂。且春生秋落，乃盡天年；中塗打擊，名為橫夭。而其識無情，世俗人物，皆以有用傷夭其生，故此結言莫不如是。掊，打也。〉
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，幾死，乃今得之， 〈〔注〕數有䁹睨己者，唯今匠石明之耳。〉 為予大用。 〈〔注〕積無用乃為濟生之大用。〉 [100/214]〈〔疏〕不材無用，必獲全生，櫟社求之，其來久矣。而庸拙之匠，疑是文木，頻來顧盼，欲見誅鄰，懼夭斧斤，翦乎死地。今逢匠伯，鑒我不材，方得全生，為予大用。幾，近也。〉
使予也而有用，且得有此大也邪？ 〈〔注〕若有用，久見伐。〉 〈〔疏〕向使我是文木而有材用，久遭翦截，夭折斤斧，豈有此長大而壽年乎。〉
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，奈何哉其相物也？ 〈〔疏〕汝之與我，皆造化之一物也，與物豈能[101/214]相知。奈何哉，假問之辭。〉 而幾死之散人，又惡知散木。
〈〔注〕以戲匠石。〉 〈〔疏〕匠石以不材為散，櫟社以材能為無用，故謂石為散人也。汝炫才能於世俗，故鄰於夭枉；我以疏散而無用，故得全生。汝是近死之散人，安知我是散木耶？託於夢中，以戲匠石也。〉
匠石覺而診其夢。 〈〔疏〕診，占也。匠石既覺，思量睡中，占候其夢，[102/214]說向弟子也。〉 弟子曰：趣取無用，則為社何邪？ 〈〔注〕猶嫌其以為社自榮，不趣取於無用而已。〉 〈〔疏〕櫟木意趣，取於無用為用全其生者，則何為為社以自榮乎？門人未解，故起斯問也。〉
曰：密。若無言。彼亦直寄焉， 〈〔注〕社自來寄耳，非此木求之為社也。〉 〈〔疏〕若，汝也。彼，謂社也。汝但慎密，莫輕出言。[103/214]彼社之神，自來寄託，非關此木櫟為社也。〉 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。 〈〔注〕言此木乃以社為不知己而見辱病也，豈榮之哉。〉 〈〔疏〕詬，辱也。用此社神為不知我以無用為用，貴在全生，乃橫來寄託，深見詬病，翻為羞恥，豈榮之哉。〉 不為社者，且幾有翦乎。 〈〔注〕本自以無用為用，則雖不為社，亦終不近於翦伐之害。〉 [104/214]〈〔疏〕木以疏散不材，故得全其生道，假令不為社樹，豈近於翦伐之害乎。〉
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， 〈〔注〕彼以無保為保，而眾以有保為保。〉 〈〔疏〕疏散之樹，以無用保生，文木之徒，以才能夭折，所以為其異之者也。〉 而以義譽之，不亦遠乎。 〈〔注〕利人長物，禁民為非，社之義也。夫無用者，泊然不為而群才自用，用者各得其敘而不與焉，此無用之所以全也。汝以社譽[105/214]之，無緣近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散木不材，稟之造物，賴其無用，所以全生。而社神寄託，以成詬厲，更以社義讚譽，失彌遠。〉
7.
南伯子景遊乎商之丘，見大木焉有異，結駟千乘，隱將芘其所藾。 〈〔注〕其枝所陰，可以隱芘千乘。〉 〈〔疏〕伯，長也。其道甚尊，堪為物長，故為之伯，即南郭子綦也。商丘，地名，在梁宋之域。駟馬曰乘。藾，蔭也。子綦於宋國之中，經於商{106/214錯簡}[106/214]丘之地，遇見大木，異於尋常，樹木粗長，枝葉茂盛，垂陰布影，蔭覆極多，連結車乘，可芘（駟）〔四〕千匹馬也。〉 子蔡曰：此何木也哉？此必有異材。 〈〔疏〕子綦既睹此木，不識其名，疑有異能，故政斯大。〉 夫仰而視其細枝，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，俯而視其大根，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； 〈〔疏〕軸解者，如車軸之轉，謂轉心木也。周身為棺，棺，完也。周棺為槨也。夫粱棟須直，拳[107/214]曲所以不堪；棺槨藉牢，解散所以不固也。〉咶其葉，則口爛而為傷；嗅之，則使人狂酲，三日而不已。
〈〔疏〕以舌咶葉，則唇口爛傷；用鼻嗅之，則醉悶不止。酲，病酒也。〉 子綦曰：此果不材之木也，以至於此其大也。 〈〔疏〕通體不材，可謂全生之大才；眾諸無用，乃是濟物之妙用；故能不夭斤斧而蔭庇千乘也。〉
嗟乎神人，以此不材。 108/214錯簡}[108/214]〈〔注〕夫王不材於百官，故百官御其事，而明者為之視，聰者為之聽，知者為之謀，勇者為之扞。天何為哉？玄默而已。而群材不失其當，則不村乃材之所至賴也。故天下樂推而不厭，乘萬物而無害也。〉
〈〔疏〕夫至人神矣，陰陽所以不測；混迹人間，和光所以不耀。故深根固蒂，長生久視，舟船庶物，蔭覆黔黎，譬彼櫟社，方茲異木，是以嗟歎神人用，不材也者，大材也。〉
宋有荊氏者，宜揪柏桑。 [109/214]〈〔疏〕荊氏，地名也。宋國有荊氏之地，宜此楸柏桑之三木，悉皆端直，堪為村用。此略舉文木有材所以夭折，對前散木無用所以全生也。〉
其拱把而上者，求狙猴之杙者斬之； 〈〔疏〕兩手曰拱，一手曰把。狙猴，獼猴也。杙，橛也，亦杆也。拱把之木，其材非大，適可斬為杆橛，以擊扞獼猴也。〉 三圍四圍，求高名之麗者斬之； 〈〔疏〕麗，屋棟也，亦言小船也。高名，榮顯也。三[110/214]尺四尺之圍，其木稍大，求榮華高屋顯好名船者，輒取之也。〉 七圍八圍，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。 〈〔疏〕禪傍，棺材也。亦言：棺之全一邊而不卑合者謂之禪傍。七八尺圍，其木極大，貴富之室，商賈之家，求大板為棺材者，當斬取之也。〉 故未終其天年，而中道夭於斧斤，此材之患也。 〈〔注〕有材者未能無惜也。〉 [111/214]〈〔疏〕為有用，故不盡造化之年，而中塗夭於工人之手，斯皆以其材能為之患害也。〉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，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。 〈〔注〕巫祝解除，棄此三者，必妙選辭具，然後敢用。〉 〈〔疏〕顙，額也，亢，高也。痔，下漏病也。巫祝陳芻狗以祠祭，選牛豕以解除，必須精簡純色，擇其好者，展如在之誠敬，庶冥感於鬼神。今乃有高鼻折頞之豚，白頞不騂之犢，痔[112/214]漏穢病之人，三者既不清潔，故不可往於靈河而設祭奠者也。古者將人沉河以祭河伯，西門豹為鄴令，方斷之，即其類是也。〉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， 〈〔注〕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。〉 所以為不祥也。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。 〈〔注〕夫全生者，天下之所謂祥也，巫祝以不材為不祥而弗用也，彼乃以不祥全生，乃大祥也。神人者，無心而順物者也。故天下之所謂大祥，神人不逆。〉 [113/214]〈〔疏〕女曰巫，男曰覡(ㄒㄧˊ)。祝者，執板讀祭文者也。祥，善也。巫師祝史解除之時，知此三者不堪享祭，故棄而不用，以為不善之物也。然神聖之人，知侔造化，知不材無用，故得全生。是知白顙亢鼻之言，痔病不祥之說，適是小巫之鄙情，豈曰大人之通智。故才不全者，神人所以為吉祥大善之事也。〉
8.
支離疏者，頤隱於齊，肩高於頂，
〈〔疏〕四肢離析，百體寬疏，遂使頰頤隱在臍間，肩膊高於頂上。形容如此，故以支離為[114/214]名也。〉 會撮指天，五管在上，兩髀為脅。 〈〔疏〕會撮，高豎貌。五管，五臟腧也。五臟之腧，並在人背，古人頭髻(ㄐㄧˋ)，皆近頂後。今支離殘病，傴僂(ㄩˇ ㄌㄡˊ)低頭，遂使臟腧頭髻，悉皆向上，兩腳髀股攣縮而迫於脅肋也。〉 挫鍼治繲(ㄐㄧㄝˋ)，足以餬口； 〈〔疏〕挫鍼，縫衣也。治繲，洗浣也。餬，飼也，庸役身力以飼養其口命。〉 鼓筴播精，足以食十人。 [115/214]〈〔疏〕筴，小箕也。精，米也。言其掃市場，鼓箕筴，播揚土，簡精粗也。又解：鼓筴，謂布蓍敷卦兆也。播精，謂精判吉凶辯精靈也。或掃市以供家口，或賣卜以活身命，所得之物可以養十人也。〉
上徵武士，則支離攘臂於其間； 〈〔注〕恃其無用，故不自竄匿。〉 〈〔疏〕邊蕃有事，徵求勇夫，殘病之人，不堪征討，自得無懼，攘臂遨遊，恃其無用，故不竄匿。〉 [116/214]上有大役，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；
〈〔注〕不任作役故。〉 〈〔疏〕國家有重大徭役，為有痼疾，故不受其功程者也。〉
上與病者粟，則受三鍾與十束薪。 〈〔注〕役則不與，賜則受之。〉 〈〔疏〕六石四斗曰鐘。君上憂憐鰥寡，矜恤貧病，形殘既重，受物還多。故郭注云，役則不預，賜受之者也。〉
夫支離其形者，猶足以養其身，終其天年，又[117/214]況支離其德者乎。 〈〔注〕神人無用於物，而物各得自用，歸功名於群材，與物冥而無迹，故免人迹間之害，處常美之實，此支離其德也。〉 〈〔疏〕夫支離其形，猶忘形也；支離其德，猶忘德也。而況支離殘病，適是忘形，既非聖人，故未能忘德。夫忘德者，智周萬物而反智於愚，明並三光而歸明於昧，故能成功不居，為而不恃，推功名於群有，與物冥而無述，斯忘德者也。夫忘形者猶足以養身終[118/214]年，免乎人間之害，何況忘德者耶。其勝劣淺深，故不可同年而語矣。是知支離其德者，其唯聖人乎。〉
9.
孔子適楚，楚狂接輿遊其門曰：鳳兮鳳兮，何如德之衰也。
〈〔注〕當順時直前，盡乎會通之宜耳。世之衰盛，蔑然不足覺，故曰何如。〉
〈〔疏〕何如，猶如何也。之，適也。時孔子自魯之楚，合於賓館。楚有賢人，姓陸，名通，字接輿，知孔子歷聘，行歌譏刺。鳳兮鳳兮，故哀歎[119/214]聖人，比於來儀應瑞之鳥也，有道即見，無道當隱，如何懷此聖德，往適衰亂之邦者耶。〉 來世不可待，往世不可追也。 〈〔注〕趣當盡臨時之宜耳。〉 〈〔疏〕當來之世，有懷道之君可應聘者，時命如馳，故不可待。過往之時，堯舜之主，變化已久，亦不可尋。趣合當時之宜，無勞瞻前顧後也。〉 天下有道，聖人成焉；天下無道，聖人生焉。 [120/214]〈〔注〕付之自爾，而理自生成。生成非我也豈為治亂易節哉。治自求成，故遺成而不敗，亂自求生，故忘生而不死。〉 〈〔疏〕有道之君，休明之世，聖人弘道(主)[施]教，成就天下。時逢暗主，命屬荒年，適可全生遠害，韜光晦迹。〉 方今之時，僅免刑焉。 〈〔注〕不瞻前顧後，而盡當今之會，冥然與時世為一，而後妙當可全，刑名可免。〉 〈〔疏〕方，猶當。今喪亂之時，正屬衰周之世，危[121/214]行言遜，僅可免於刑戮，方欲執迹應聘，不亦妄乎。此接輿之詞，譏誚孔子也。〉 福輕乎羽，莫之知載； 〈〔注〕足能行而放之，手能執而任之，聽耳之所聞，視目之所見，知止其所不知，能止其所不能，用其自用，為其自為，恣其性內而無纖芥於分外，此無為之至易也。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；性命全而非福者，理未聞也。故夫福者，即向之所謂全耳，非假物也，豈有寄鴻毛之重哉。率性而動，動[122/214]不過分，天下之至易也；舉其自舉，載其自載，天下之至輕也。然知以無崖傷性，心以欲惡蕩真，故乃釋此無為之至易而行彼有為之至難，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之至重，此世之常患也。〉
禍重乎地，莫之知避。 〈〔注〕舉其性內，則雖負萬鈞而不覺其重也；外物寄之，雖重不盈錙銖，有不勝任者矣。為內，福也，故福至輕；為外，禍也，故禍至重。禍至重而莫之知避，此世之大迷也。〉
[123/214]〈〔疏〕夫視聽知能，各有涯分。止於分內，可以全生；求其分外，必遭夭折。全生所以為福，夭折所以為禍。而分內之福，輕於鴻毛，貪競之徒，不知載之在己；分外之禍，重於厚地，執迷之徒，不知避之去身。此蓋流俗之常患者也，故寄孔陸以彰其累也。〉
已乎已乎，臨人以德。殆乎殆乎，畫地而趨。 〈〔注〕夫畫地而使人循之，其迹不可掩矣；有其己而臨物，與物不冥矣。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，不得我以臨人而[124/214]付人之自得，故能彌貫萬物而玄同彼我，泯然與天下為一而內外同福也。〉 〈〔疏〕已，止也。殆，危也。仲尼生衰周之末，當澆季之時，執持聖迹，歷國應聘，頻遭斥逐，屢被詆訶。故重言已乎，不如止而勿行也。若用五德臨於百姓，捨己效物，必致危亡，猶如畫地作迹，使人走逐，徒費功勞，無由得掩，以己率物，其義亦然也。〉
迷陽迷陽，無傷吾行。 〈〔注〕迷陽，猶亡陽也。亡陽任獨，不蕩於外，則[125/214]吾行全矣。天下皆全其吾，則凡稱吾者莫不皆全也。〉 〈〔疏〕迷，亡也。陽，明也，動也。陸通勸其尼父，令其晦迹韜光，宜放獨化之無為，忘遣應物之明智，既而止於分內，無傷吾全生之行也。〉
吾行郤曲，無傷吾足。 〈〔注〕曲成其行，各自足矣。〉 〈〔疏〕郤，空也。曲，從順也。虛空其心，隨順物性，則凡稱吾者各自足也。〉
10.
[126/214]山木自寇也，膏火自煎也。
〈〔疏〕寇，伐也。山中之木，杞梓之徒，為有材用，橫遭寇伐。膏能明照，以充燈炬，為其有用，故被煎燒。豈獨膏木，在人亦爾。〉桂可食，故伐之；漆可用，故割之。 〈〔疏〕桂心辛香，故遭斫伐；漆供器用，所以割之；俱為才能，夭於斤斧。〉 人皆知有用之用，而莫知無用之用也。 〈〔注〕有用則與彼為功，無用則自全其生。夫割肌膚以為天下者，天下之所知也。使百[127/214]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適者，悗然不覺妙之在身也。〉 〈〔疏〕楸柏橘抽，膏火桂漆，斯有用也。曲轅之樹，商丘之木，白顙之牛，亢鼻之豕，斯無用也。而世人皆炫己才能為有用之用，而不知支離其德為無用之用也。故郭注云，有用則與彼為功，無用則自全乎其生也。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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