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習錄-黃直錄

(下) 08-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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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明 王守仁）n1

大 道 普 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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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直，字以方，金谿人(今江西省金溪縣)，陽明弟子。

1.        (19)黃以方問：「先生格致之說，隨時格物以致其知，則知是一節之知，非全體之知也。何以得到『溥博如天，淵泉如淵』地位？」先生曰：「人心是天、淵。心之本體無所不該，原是一個天，只為私欲障礙，則天之本體失了。心之理無窮盡，原是一個淵，只為私欲窒塞，則淵之本體失了。如今念念致良知，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，則本體已復，便是天、淵了。」乃指天以示之，曰：「比如面前見天，是昭昭之天；四外見天，也只是昭昭之天。只為許多房子牆壁遮蔽，便不見天之全體。若撤去房子牆壁，總是一個天矣。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，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。於此便見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，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，總是一個本體。」 (註1)

2.        (20)先生曰：「聖賢非無功業氣節，但其循著這天理，則便是道，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。」

3.        (21)「『發憤忘食』，是聖人之志如此，真無有已時；『樂以忘憂』，是聖人之道如此，真無有戚時，恐不必云得不得也。」(註2)

4.        (22)先生曰：「我輩致知，只是各隨分限所及。今日良知見在如此，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；明日良知又有開悟，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，如此方是精一功夫。與人論學，亦須隨人分限所及。如樹有這些萌芽，只把這些水去灌溉；萌芽再長，便又加水。自拱把以至合抱，灌溉之功皆是隨其分限所及。若些小萌芽，有一桶水在，盡要傾上，便浸壞他了。」

5.        (23)問知行合一。先生曰：「此須識我立言宗旨。今人學問，只因知、行分作兩件，故有一念發動，雖是不善，然卻未曾行，便不去禁止。我今說個知行合一，正要人曉得，一念發動處，便即是行了；發動處有不善，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，須要徹根徹底，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。此是我立言宗旨。」 (註3)

6.        (24)聖人無所不知，只是知個天理；無所不能，只是能個天理。聖人本體明白，故事事知個天理所在，便去盡個天理。不是本體明後，卻於天下事物都便知得，便做得來也。天下事物，如名物度數、草木鳥獸之類，不勝其煩，聖人須是本體明了，亦何緣能盡知得。但不必知的，聖人自不消求知；其所當知的，聖人自能問人。如「子入太廟，每事問」之類。先儒謂『雖知亦問，敬謹之至』，此說不可通。聖人於禮樂名物不必盡知，然他知得一個天理。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出來，不知能問，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。

7.        (25)問：「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。善、惡兩端如冰、炭相反，如何謂只一物？」先生曰：「至善者心之本體，本體上才過當些子，便是惡了。不是有一個善，卻有一個惡來相對也。故善惡只是一物。」直因聞先生之說，則知程子所謂「善固性也，惡亦不可不謂之性。」又曰：「善惡皆天理，謂之惡者，本非惡，但於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。」其說皆無可疑。

8.        (26)先生嘗謂：「人但得好(ㄏㄠˋ)善如好好(ㄏㄠˋ  ㄏㄠˇ)色，惡惡(ㄨˋ  ㄜˋ)如惡惡臭(ㄨˋ  ㄜˋ  ㄒㄧㄡˋ)，便是聖人。」直初時聞之覺甚易，後體驗得來，此個工夫著實是難。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，然不知不覺又夾雜去了。才有夾雜，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，惡惡如惡惡臭的心。善能實實的好(ㄏㄠˋ)，是無念不善矣；惡(ㄜˋ)能實實的惡(ㄨˋ)，是無念及惡(ㄜˋ)矣。如何不是聖人？故聖人之學，只是一誠而已。

9.        (27)問〈修道說〉言「率性之謂道，屬聖人分上事；修道之謂教，屬賢人分上事。」先生曰：「眾人亦率性也，但率性在聖人分上較多，故率性之謂道，屬聖人事；聖人亦修道也，但修道在賢人分上較多，故修道之謂教，屬賢人事。」又曰：「《中庸》一書，大抵皆是說修道的事。故後面凡說君子，說顏淵，說子路，皆是能修道的；說小人，說賢知愚不肖，說庶民，皆是不能修道的。其他言舜、文、周公、仲尼至誠至聖之類，則又聖人之自能修道者也。」

10.    (28)問：「儒者到三更時分，掃蕩胸中思慮，空空靜靜，與釋氏之靜只一般。兩下皆不用，此時何所分別？」先生曰：「動、靜只是一個。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，只是存天理，即是如今應事接物的心。如今應事接物的心，亦是循此天理，便是那三更時分空空靜靜的心。故動靜只是一個，分別不得。知得動靜合一，釋氏毫釐差處，亦自莫揜(ㄧㄢˇ)矣。」

11.    (29)門人在座，有動止甚矜持者，先生曰：「人若矜持太過，終是有弊。」曰：「矜持太過，何如有弊？」曰：「人只有許多精神，若專在容貌上用功，則於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。」有太直率者，先生曰：「如今講此學，卻外面全不檢束，又分心與事為二矣。」

12.    (30)門人作文送友行，問先生曰：「作文字不免費思，作了後又一二日常記在懷。」曰：「文字思索亦無害，但作了常記在懷，則為文所累，心中有一物矣，此則未可也。」又作詩送人，先生看詩畢，謂曰：「凡作文字，要隨我分限所及，若說得太過了，亦非『修辭立誠』(註4)矣。」

13.    (31)「文公格物之說，只是少頭腦。如所謂『察之於念慮之微』，此一句不該與『求之文字之中』、『驗之於事為之著』、『索之講論之際』混作一例看，是無輕重也。」 (註5)

14.    (32)問「有所忿懥(ㄓˋ)」一條，先生曰：「忿懥幾件，人心怎能無得？只是不可『有所』耳。凡人忿懥，著了一分意思，便怒得過當。非廓然大公之體了。故『有所忿懥』，便『不得其正』也。如今於凡忿懥等件，只是個物來順應，不要著一分意思，便心體廓然大公，得其本體之正了。且如出外見人相鬥，其不是的，我心亦怒；然雖怒，卻此心廓然，不曾動些子氣。如今怒人，亦得如此，方纔是正。」

15.    (33)先生嘗言：「佛氏不著相(註6)，其實著了相。吾儒著相，其實不著相。」請問，曰：「佛怕父子累，卻逃了父子；怕君臣累，卻逃了君臣；怕夫婦累，卻逃了夫婦。都是為個君臣、父子、夫婦著了相，便須逃避。如吾儒有個父子，還他以仁；有個君臣，還他以義；有個夫婦，還他以別。何曾著父子、君臣、夫婦的相。」 (註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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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凡不養聖

無聖凡不順

聖凡如意

福慧雙修

 

參考:

 (資料來源:三民書局傳習錄李生龍注釋)

註1:

本段研析：「致良知」的過程同時也就是一個消除「私欲」的過程。當「私欲」全部消除之後，剩下的也就是純粹的「良知」，這樣也就恢復了如天如淵的「良知」的本體。

註2:

本段研析：「發憤忘食」，體現的是一種孜孜不倦的執著精神；「樂以忘憂」，表現的是一種忘懷得失的達觀態度，這些都是陽明所追求的人生境界。

◎論語_葉公問孔子於子路，子路不對。子曰：「女奚不曰：『其為人也，發憤忘食，樂以忘憂，不知老之將至云爾！』」

註3:

本段研析：知行合一_陽明認為「知者行之始，行者知之成」。

註4:

脩辭立其誠.所以居業也_ 意為：修飭言辭，當本於事實，心口如一，才可以積累功業。

註5:

本段研析：朱熹釋「格物」為「格，至也；物；猶事也。窮至事物之理，欲其極處無不到也」(《大學集注》)。他認為「驗之於事為之著，察之於念慮之微」兩條相對於其他條就重要ㄧ些。陽明則釋「格物」之「格」為「正」，把「格物」與「正心」、「誠意」看作一回事，因而特別看重「察之於念慮之微」這一條。

註6:

相：佛教語，指世間一切事物的外觀、形象、狀態等。執於「相」，便稱為「著相」。

註7:

本段研析：宋明以來，儒者在本體論、修養方法等多個方面對佛教都有所吸取，但在這一點上卻始終判若水火。儒者常以是否堅持倫理綱常、承擔社會義務看成是儒道、佛道的分界線。王陽明自然也是如此。說他們逃避君臣、父子、夫婦等人倫關係，就是因為他們太執著於形相，而儒者倒能隨緣，符合佛家的教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