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習錄-薛 侃

()08-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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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(明 王守仁)

大 道 普 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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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 光 普 照

研讀經典

法喜充滿

轉念頓悟

人間天堂

1.         (95)侃問:「持志如心痛,一心在痛上,安有工夫說閒語,管閒事?」先生曰:「初學工夫,如此用亦好。但要使知『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(ㄒㄧㄤˋ)』。心之神明,原是如此,工夫方有著落;若只死死守著,恐於工夫上又發病。

2.        (96)侃問:「專涵養而不務講求,將認欲作理,則如之何?」先生曰:「人須是知學,講求只是涵養,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。:「何謂『知學?』:「且道為何而學,學個甚?:「嘗聞先生教學,是學存天理。心之本體即是天理。體認天理,只要自心地無私意。:「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,又愁甚理欲不明?:「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。:「總是志未切;志切,目視耳聽皆在此,安有認不真的道理!『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』不假外求,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,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?

3.        (97)先生問在坐之友:「比來工夫何似?」一友舉虛明意思。先生曰:「此是說光景。一友敘今昔異同,先生曰:「此是說效驗。二有惘然請是。先生曰:「吾輩今日用功,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,此心真切,見善即遷,有過即改,方是真切功夫。如此則人欲日消,天理日明。若只管求光景,說效驗,卻是助長外馳病痛,不是工夫。

4.        (98)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(ㄏㄨㄟˋ  )者,先生曰:「是有心求異,即不是。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,為入門下手處有毫釐千里之分,不得不辯;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,若其餘文義解得明當處,如何動得一字!

5.        (99)希淵問:「聖人可學而至,然伯夷、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,其同謂之聖者安在?」先生曰:「聖人之所以為聖,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。猶精金之所以為精,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。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,金到足色方是精。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,猶金之分兩有輕重。堯、舜猶萬鎰,文王、孔子有九千鎰,禹、湯、武王猶七八千鎰,伯夷、伊尹猶四五千鎰。才力不同,而純乎天理則同,皆可謂之聖人。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,皆可謂之精金。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,其足色同也;以夷、尹而廁之堯、孔之間,其純乎天理同也。蓋所以為精金者,在足色而不在分兩;所以為聖者,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。故雖凡人而肯為學,使此心純乎天理,則亦可為聖人。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,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。故曰『人皆可以為堯舜』者,以此。學者學聖人,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,猶鍊金而求其足色。金之成色所爭不多,則鍊之工省而功易成。成色愈下則鍊愈難。人之氣質清濁粹駁(ㄘㄨㄟˋ  ㄅㄛˊ),有中人以上、中人以下,其於道有生知安行、學知利行,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,人十己千,及其成功則一。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,卻專去知識、才能上求聖人,以為聖人無所不知,無所不能,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、才能逐一理會始得,故不務去天理上著工夫,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鑽研,名物上考索,形上比擬。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,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,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,不務煉成色,求無愧於彼之精純,而乃妄希分兩,務同彼之萬鎰。錫鉛銅鐵雜然而投,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,既其梢末,無復有金矣。曰仁在傍,曰:「先生此喻,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,大有功於後學。先生又曰:「吾輩用功,只求日減,不求日增。減得一分人欲,便是復得一分天理。何等輕快脫洒,何等簡易!

6.        (100)士德問曰:「格物之說,如先生所教,明白簡易,人人見得。文公聰明絕世,於此反有未審,何也?先生曰:「文公精神氣魄大,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,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。若先切己自修,自然不暇及此。到得德盛後,果憂道之不明,如孔子退修六籍,刪繁就簡,開示來學,亦大段不費甚考索。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,晚年方悔是倒做了。士德曰:「晚年之悔,如謂『向來定本之悟(當作「誤」)』,又謂『雖讀得書,何益於吾事』,又謂『此與守書籍、泥(ㄋㄧˋ)言語,全無交涉』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,方去切己自修矣。:「然。此是文公不可及處。他力量大,一悔便轉,可惜不久即去世,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。

7.        (101)侃去花間草,因曰:「天地間何善難培,惡難去?先生曰:「未陪未去耳。少間,曰:「此等看善惡,皆從軀殼起念,便會錯。侃未達,曰:「天地生意,花草一般,何曾有善惡之分?子欲觀花,則以花為善,以草為惡;如欲用草時,復以草為善矣。此等善惡,皆由汝心好惡(ㄏㄠˋ  ㄨˋ)所生,故知是錯。:「然則無善無惡乎?:「無善無惡者理之靜,有善有惡者氣之動。不動於氣,即無善無惡,是謂至善。:「佛氏亦無善無惡,何以異?:「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,便一切都不管,不可以治天下;聖人無善無惡,只是『無有作好』,『無有作惡』,不動於氣。然『遵王之道』『會有其極』便自一循天理,便有個裁成輔相。:「草既非惡,即草不宜去矣。:「如此卻是佛老意見。草若有礙,何妨汝去?:「如此又是作好作惡。:「不作好惡,非是全無好惡,卻是無知覺的人。謂之不作者,只是好惡一循於理,不去又著一分意思,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。:「去草如何是一循於理,不著意思?:「草有妨礙理,亦宜去,去之而已。偶未即去,亦不累心。若著了一分意思,即心體便有貽累,便有許多動氣處。:「然則善惡全不在物?:「只在汝心,循理便是善,動氣便是惡。:「畢竟物無善惡?:「在心如此,在物亦然。世儒惟不知此,舍心逐物,將格物之學錯看了。終日馳求於外,只做得個『義襲而取』,終身行不著(ㄓㄨˋ),習不察。:「『如好好色(ㄏㄠˋ  ㄏㄠˇ  ㄙㄜˋ),如惡惡臭(ㄨˋ  ㄜˋ  ㄒㄧㄡˋ)則如何?:「此正是一循於理,是天理合如此。本無私意作好作惡。:「如好好色,如惡惡臭,安得非意?:「卻是誠意,不是私意。誠意只是循天理。雖是循天理,亦著不得一分意,故有所忿懥(ㄓˋ)、好樂(ㄏㄠˋ  一ㄠˋ)則不得其正。須是廓然大公,方是心之本體。知此,即知未發之中。伯生曰:「先生云:『草有妨礙理,亦宜去。』緣何又是軀殼起念?:「此須汝心自體當:汝要去草是什麼心,周茂叔窗前草不除,是什麼心?

8.        (102)先生謂學者曰:「為學須得個頭腦,工夫方有著落。縱未能無間,如舟之有舵,一提便醒。不然,雖從事於學,只做個『義襲而取』,只是行不著,習不察。非『大本』、『達道』也」。又曰:「見得時,橫說豎說皆是;若於此處通,彼處不通,只是未見得。

9.        (103)或問:「為學以親故,不免業舉之累。」先生曰:「以親之故而業舉為累於學,則治田以養其親者,亦有累於學乎?先正云:『惟患奪志』,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。

10.    (104)崇一問:「尋常意思多忙,有事固忙,無事亦忙,何也?」先生曰:「天地氣機,元無一息之停。然有個主宰,故不先不後,不急不緩,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,人得此而生。若主宰定時,與天運一般不息,雖酬酢(ㄗㄨㄛˋ)萬變,常是從容自在,所謂『天君泰然,百體從令』。若無主宰,便是這氣奔放,如何不忙?

11.    (105)先生曰:「為學大病在好名。侃曰:「從前歲自謂此病已輕,比來精察,乃知全未。豈必務外?為人只聞譽而喜,聞毀而悶,即是此病發來。:「最是。名與實對,務實之心重一分,則務名之心輕一分;全是務實之心,即全無務名之心。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,渴之求飲,安得更有工夫好(ㄏㄠˋ)名?又曰:「『疾沒世而名不稱』,『字去聲讀,亦『聲聞過情,君子恥之』之意。實不稱(ㄔㄥˋ)名,生猶可補,沒則無及矣。『四十五十而無聞(ㄨㄣˋ)』,是不聞道,非無聲聞(ㄨㄣˋ)也。孔子云『是聞(ㄨㄣˋ)也,非達也。』安肯以此望人!

12.    (106)侃多悔。先生曰:「悔悟是去病之藥,然以改之為貴。若留滯於中,則又因藥發病。

13.    (107)德章曰:「聞先生以精金喻聖,以分兩喻聖人之分量,以鍛鍊喻學者之工夫,最為深切,惟謂堯舜為萬鎰,孔子為九千鎰,疑未安。先生曰:「此又是軀殼上起念,故替聖人爭分兩。若不從軀殼上起念,即堯舜萬鎰不為多,孔子九千鎰不為少。堯舜萬鎰,只是孔子的;孔子九千鎰,只是堯舜的,原無彼我。所以謂之聖,只論精一,不論多寡。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,便同謂之聖。若是力量氣魄,如何盡同得?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,所以流入功利;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,各人儘著自己力量精神,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,即人人自有,個個圓成,便能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,不假外慕,無不具足。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。後儒不明聖學,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,卻去求知其所不知,求能其所不能,一味只是希高慕大。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,動輒要做堯舜事業,如何做得!終年碌碌,至於老死,竟不知成就了個什麼。可哀也已!」

14.    (108)侃問:「先儒以心之靜為體,心之動為用,如何?先生曰:「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。動、靜,時也。即體而言,用在體;即用而言,體在用。是謂『體用一源』。若說靜可以見其體,動可以見其用,卻不妨。

(109):「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?」先生曰:「不是不可移,只是不肯移。

15.    (110)問「子夏門人問交」章,先生曰:「子夏是言小子之交,子張是言成人之交。若善用之,亦俱是。

16.    (111)子仁問:「『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(ㄩㄝˋ)乎?』先儒以『學』為效先覺之所為,如何?」先生曰:「學是學去人欲、存天理,從事於去人欲、存天理則自正。諸先覺考諸古訓,自下許多問辨思索存省克治功夫,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、存吾心之天理耳。若曰『效先覺之所為』,則只說得學中一件事,亦似專求諸外了。『時習』者,坐如尸,非專習坐也,坐時習此心也。立如齋,非專習立也,立時習此心也。『說(ㄩㄝˋ)』是『理義之說(ㄩㄝˋ)我心』之『說(ㄩㄝˋ)』;人心本自說理義,如目本說色,耳本說聲,惟為人欲所蔽所累,始有不說(ㄩㄝˋ)。今人欲日去,則理義日洽浹(ㄐㄧㄚˊ),安得不說(ㄩㄝˋ)

17.    (112)國英問:「曾子三省雖切,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。」先生曰:「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,故告之。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功,豈不是一貫?『一』如樹之根本,『貫』如樹之枝葉。未種根,何枝葉之可得?體用一源,體未立,用安從生?謂『曾子於其用處,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,但未知其體之一』,此恐未盡。

18.    (113)黃誠甫問「汝與回也孰愈」章,先生曰:「子貢多學而識(ㄓˋ),在聞見上用功,顏子在心地上用功。故聖人問以啟之,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,故聖人嘆惜之,非許之也。

19.    (114)顏子『不遷怒,不貳過』,亦是有『未發之中』始能。

20.    (115)種樹者必培其根,種德者必養其心。欲樹之長,必於始生時刪其繁枝;欲德之盛,必於始學時去夫外好。如外好詩文,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,凡百外好皆然。又曰:「我此論學,是無中生有的工夫,諸公須要信得及,只是立志。學者一念為善之志,如樹之種,但勿助勿忘,只管培植將去,自然日夜滋長,生氣日完,枝葉日茂。樹初生時,便抽繁枝,亦須刊落,然後根幹能大。初學時亦然,故立志貴專一。

21.    (116)因論先生之門,某人在涵養上用功,某人在識見上用功,先生曰:「專涵養者,日見其不足;專識見者,日見其有餘。日不足者日有餘矣,日有餘者日不足矣。

22.    (117)梁日孚問:「居敬、窮理是兩事,先生以為一事,何如?」先生曰:「天地間只有此一事,安有兩事!若論萬殊,『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』,又何止兩!公且道居敬是如何,窮理是如何?:「居敬是存養功夫,窮理是窮事物之理。:「存養個甚?:「是存養此心之天理。:「如此亦只是窮理矣。:「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?:「如事親便要窮孝之理,事君便要窮忠之理。:「忠與孝之理在君、親身上,在自己心上?若在自己心上,亦只是窮此心之理矣。且道如何是敬?:「只是主一。」「如何是主一?:「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,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。:「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,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,卻是逐物,成甚居敬工夫!

22.1 日孚請問,曰:「一者天理,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。若只知主一,不知一即是理,有事時便是逐物,無事時便是著空。惟其有事無事,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,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。就窮理專一處說,便謂之居敬;就居敬精密處說,便謂之窮理。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,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。名雖不同,工夫只是一事。就如《易》言『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』,敬即是無事時義,義即是有事時敬。兩句合說一件,如孔子言『修己以敬』,即不須言義;孟子言『集義』,即不須言敬。會得時,橫說豎說,工夫總是一般。若泥文逐句,不識本領,即支離決裂,工夫都無下落。:「窮理何以即是盡性?」曰:「心之體,性也。性即理也。窮『仁之理真』要仁極仁,窮『義之理真』要義極義。仁、義只是吾性,故窮理即是盡性。如孟子說『充其惻隱之心,至仁不可勝用』,這便是窮理工夫。日孚曰:「先儒謂『一草一木亦皆有理,不可不察』,如何?先生曰:「夫我則不暇,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,須『能盡人之性,然後能盡物之性。』日孚悚(ㄙㄨㄥˇ)然有悟。

23.   (118)惟乾問:「知如何是心之本體?」先生曰:「知是理之靈處,就其主宰處說,便謂之心;就其稟賦處說,便謂之性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,無不知敬其兄,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欲遮隔,充拓得盡,便完。完是他本體,便『與天地合德』。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,故須格物以致其知。

24.   (119)守衡問:「《大學》工夫,只是誠意;誠意工夫,只是格物;修齊治平,只誠意盡矣。又有正心之功,有所忿懥(ㄓˋ)好樂(一ㄠˋ),則不得其正,何也?」先生曰:「此要自思得之,知此則知『未發之中』矣。守衡再三請,曰:「為學工夫有淺深,初時若不著實用意去好善、惡惡(ㄨˋ  ㄜˋ),如何能為善去惡?這著實用意,便是誠意。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,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又多了這分意思,便不是廓然大公。《書》所謂『無有作好作惡(ㄨˋ)』,方是本體。所以說『有所忿懥、好樂,則不得其正。』正心只是誠意工夫。裡面體當自家心體,常要鑑空衡平,這便是『未發之中』。

25.   (120)正之問:「『戒懼』是己所不知時工夫,『慎獨』是己所獨知時功夫。此說如何?」先生曰:「只是一個工夫。無事時固是獨知,有事時亦是獨知。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,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,便是作偽,便是『見君子而後厭然』。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。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,一是百是,一錯百錯。正是王霸、義利、誠偽、善惡界頭,於此一立立定,便是端本澄源,便是立誠。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,精神命脈全體只在此處。真是莫見莫顯,無時無處,無終無始,只是此個工夫。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,即工夫便支離,便有間斷。既戒懼,即是知,己若不知,是誰戒懼?如此見解,便要流入斷滅禪定。:「不論善念惡念,更無虛假,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?:「戒懼亦是念。戒懼之念,無時可息。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,不是昏聵,便已流入惡念。自朝至暮,自少至老,若要無念,即是己不知,此除是昏睡,除是槁木死灰。

26.   (121)志道問:「荀子云:『養心莫善於誠。』先儒非之,何也?」先生曰:「此亦未可便以為非,誠字有以工夫說者。誠是心之本體,求復其本體,便是思誠的功夫。明道說『以誠敬存之』,亦是此意。《大學》:『欲正其心,先誠其意。』荀子之言固多病,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。大凡看人言語,若先有個意見,便有過當處。『為富不仁』之言,孟子有取於陽虎,此便見聖賢大公之心。

27.   (122)蕭惠問:「己私難克,奈何?」先生曰:「將汝己私來替汝克。又曰:「人須有『為己』之心,方能克己;能克己方能成己。蕭惠曰:「惠亦頗有『為己』之心,不知緣何不能克己?先生曰:「且說汝有『為己』之心是如何?惠良久曰:「惠亦一心要做好人,便自謂頗有『為己』之心。今思之,看來亦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,不曾為個真己。先生曰:「真己何曾離著軀殼,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。且道汝所謂軀殼的己,豈不是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?惠曰:「正是為此。目便要色,耳便要聲,口便要味,四肢便要逸樂。所以不能克。先生曰:「『美色令人目盲,美聲令人耳聾,美味令人口爽,馳騁田獵令人發狂。這都是害汝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的,豈得是為汝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?若為著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時,便須思量耳如何聽,目如何視,口如何言,四肢如何動。必須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,方才成得個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,這才是為著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。汝今終日向外馳求,為名為利,這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。汝若為著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,要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時,豈是汝之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自能勿視、聽、言、動?須由汝心。這視、聽、言、動皆是汝心。汝心之視,發竅於目;汝心之聽,發竅於耳;汝心之言,發竅於口;汝心之動,發竅於四肢。若無汝心,便無耳、目、口、鼻。所謂汝心,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。若是那一團血肉,如今已死的人,那一團血肉還在,緣何不能視、聽、言、動?所謂汝心,卻是那能視、聽、言、動的。這個便是性,便是天理。有這個性,才能生;這性之生理,便謂之仁。這性之生理發在目,便會視;發在耳,便會聽;發在口,便會言;發在四肢,便會動。都只是那天理發生。以其主宰一身,故謂之心。這心之本體,原只是個天理,原無非禮,這個便是汝之真己。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。若無真己,便無軀殼。真是有之即生,無之即死。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,必須用著這個真己,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,『戒慎不,恐懼不聞』,惟恐虧損了他一些。才有一毫非禮萌動,便如刀割,如針刺,忍耐不過,必須去了刀,拔了針,這才是有『為己』之心,方能克己。汝今正是認賊作子,緣何卻說有『為己』之心,不能克己?

28.   (123)有一學者病目,戚戚甚憂。先生曰:「爾乃貴目賤心。

29.   (124)蕭惠好仙、釋,先生警之曰:「吾亦自幼篤志二氏,自謂既有所得,謂儒者為不足學。其後居夷三載,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,始自嘆悔,錯用了三十年氣力。大抵二氏之學,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。汝今所學,乃其土苴(ㄐㄩ),輒自信自好若此,真鴟鴞(ㄔ ㄒㄧㄠ)竊腐鼠耳。惠請問二氏之妙,先生曰:「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,汝卻不問我悟的,只問我悔的。惠慚謝,請問聖人之學,先生曰:「汝今只是了人事問,待汝辦個真要求為聖人的心,來與汝說!惠再三請,先生曰:「已與汝一句道盡,汝尚自不會!

30.   (125)劉觀時問:「『未發之中』是如何?」先生曰:「汝但『戒慎不覩,恐懼不聞』,養得此心純是天理,便自然見。觀時請略示氣象,先生曰:「啞子喫苦瓜,與你說不得;你要知此苦,還須你自喫。曰仁在傍曰:「如此才是真知,即是行矣。」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(ㄒㄧㄥˇ)

31.   (126)蕭惠問死生之道,先生曰:「知晝夜即知死生。問晝夜之道,曰:「知晝則知夜。:「晝亦有所不知乎?先生曰:「汝能知晝?懵懵(ㄇㄥˊ)而興,蠢蠢而食,行不著(ㄓㄨˋ),習不察,終日昏昏只是夢晝。惟息有養,瞬有存,此心惺惺明明,天理無一息間斷,才是能知晝。這便是『天德』,便是『通乎晝夜之道而知』,更有什麼死生?

32.   (127)馬子莘問:「『修道之教』,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,以為法於天下,若禮、樂、刑、政之屬。此意如何?」先生曰:「道即性,即命。本是完完全全,增減不得,不假修飾的,何須要聖人品節?卻是不完全的物件。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,固亦可謂之教,但不是子思本旨。若如先儒之說,下面由教入道的,緣何舍了聖人禮樂刑政之教,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功夫,卻是聖人之教為虛設矣。子莘請問,先生曰:「子思性、道、教皆從本原上說。天命於人,則命便謂之性;率性而行,則性便謂之道;修道而學,則道便謂之教。率性是誠者事,所謂『自誠明謂之性也』;修道是誠之者事,所謂『自明誠謂之教』也。聖人率性而行,即是道;聖人以下未能率性,於道未免有過不及,故須修道。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,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,都要循著這個道,則道便是個教。此『教』字與『天道至教』、『風雨霜露無非教也』之『教』同。『修道』字與『修道以仁』同。人能修道,然後能不違於道,以復其性之本體,則亦是聖人率性之道矣。下面『戒慎』、『恐懼』便是修道的功夫,『中和』便是復其性之本體,如《易》所謂『窮理盡性以至於命』。『中和』、『位育』便是盡性至命。

33.   (128)黃誠甫問:「先儒以孔子告顏淵『為邦』之問,是立萬世常行之道,如何?」先生曰:「顏子具體聖人,其於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。夫子平日知之已深,到此都不必言,只就制度文為上說。此等處亦不可忽略,須要是如此,方盡善;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,便於防範上疏闊,須是要『放鄭聲,遠(ㄩㄢˋ)(ㄋㄧㄥˋ)人』。蓋顏子是個克己向裡、德上用心的人,孔子恐其外面末節或有疏略,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。若在他人,須告以『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,』『達道』,『九經』及『誠身』許多功夫,方始做得這個,方是『萬世常行之道』。不然,只去行了時,乘了(ㄌㄨˋ),服了冕,作了韶舞,天下便治得?後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,又問個為邦,便把做天大事看了。

34.   (129)蔡希淵問:文公《大學》新本,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,似與首章次第相合。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,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,於此尚未釋然。先生曰:「《大學工夫即是『明明德』。『明明德』只是個『誠意』;『誠意』的工夫只是『格物致知』。若以『誠意』為主,去用『格物致知』的工夫,即工夫始有下落,即為善、去惡無非是『誠意』的事。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,即茫茫蕩蕩都無著落處。須用添個『敬』字,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,然終是沒根源。若須用添個『敬』字,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,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?正謂以『誠意』為主,即不須添『敬』字。所以舉出個『誠意』來說,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。於此不察,真所謂毫釐之差,千里之繆。大抵《中庸》工夫只是誠身。誠身之極,便是至誠。《大學》工夫,只是『誠意』,誠意之極,便是至善;工夫總是一般。今說這裡補個『敬』字,那裡補個『誠』字,未免畫蛇添足。

 

無凡不養聖

無聖凡不順

聖凡如意

福慧雙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