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習錄-徐 愛 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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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(明 王守仁)

 

大 道 普 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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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 光 普 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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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徐愛,字曰仁,號橫山,年31卒。

˙       先生於《大學》「格物」諸說,悉以舊本為正,蓋先儒所謂誤本者也。愛始聞而駭,既而疑,已而殫精竭思,參互錯綜,以質於先生,然後知先生之說若水之寒,若火之熱,斷斷乎「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」者也。先生明睿天授,然和樂坦易,不事邊幅。人見其少時豪邁不羈,又嘗泛濫於詞章,出入二氏之學,驟聞是說,皆目以為立異好奇,漫不省究。不知先生居夷三載,處困養靜,精一之功固已超入聖域,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。愛朝夕炙門下,但見先生之道,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,見之若粗而探之愈精,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無窮,十餘年來竟未能窺其藩(ㄈㄢˊ)籬。世之君子,或與先生僅交一面,或猶未聞其謦欬(ㄑㄧㄥˋ  ㄎㄞˋ),或先懷忽易憤激之心而遽欲於立談之間、傳聞之說臆(ㄧˋ)斷懸度,如之何其可得也?從遊之士聞先生之教,往往得一而遺二,見其牝(ㄆㄧㄣˋ)母驪(ㄌㄧˊ)黃而棄其所謂千里者。故愛備錄平日之所聞,私以示夫同志,相與考而正之,庶無負先生之教云。門人徐愛書。

1.        (1)愛問:「『在親民』,朱子謂當作『新民』,後章『作新民』之文,似亦有據。先生以為宜從舊本作『親民』,亦有所據否?」先生曰:「『作新民』之『新』是自新之民,與『在新民』之『新』不同,此豈足為據?『作』字卻與『親』字相對,然非『親』字義。下面『治國平天下』處,皆於『新』字無發明,如云『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,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』、『如保赤子』、『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惡惡之,此之謂民之父母』之類,皆是『親』字意。『親民』猶孟子『親親仁民』之謂,親之即仁之也。百姓不親,舜使契為司徒,敬敷五教,所以親之也。〈堯典〉『克明峻德』便是『明明德』,『以親九族』至『平章』、『協和』,便是『親民』,便是『明明德於天下』。又如孔子言『修己以安百姓』,『修己』便是『明明德』,『安百姓』便是『親民』。說『親民』便是兼教養意,說『新民』便覺偏了。」

2.        (2)愛問:「『知止而後有定』,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,似與先生之說相戾。」先生曰:「於事事物物上求至善,卻是義外也。至善是心之本體,只是『明明德』到至精至一處便是,然亦未嘗離卻事物。本註所謂『盡夫天理之極,而無一毫人欲之私』者得之。」

3.        (3)愛問:「至善只求諸心,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。」先生曰:「心即理也。天下又有心外之事,心外之理乎?」愛曰:「如事父之孝,事君之忠,交友之信,治民之仁,其間有許多理在,恐亦不可不察。」先生嘆曰:「此說之蔽久矣!豈一語所能悟?今姑就所問者言之。且如事父,不成,去父上求個孝的理?事君,不成,去君上求個忠的理?交友、治民,不成,去友上、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?都只在此心,心即理也!此心無私欲之蔽,即是天理,不須外面添一分。以此純乎天理之心,發之事父便是孝,發之事君便是忠,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,只在此心去人欲、存天理上用功便是。」愛曰:「聞先生如此說,愛已覺有省悟處。但舊說纏於胸中,尚有未脫然者。如事父一事,其間溫凊(ㄐㄧㄥˋ)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,不亦須講求否?」先生曰:「如何不講求?只是有個頭腦,只是就此心去人欲、存天理上講求。就如講求冬溫,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,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;講求夏凊,也只是要盡此心之孝,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;只是講求得此心。此心若無人欲,純是天理,是個誠於孝親的心,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,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;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,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;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。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,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。譬之樹木,這誠孝的心便是根,許多條件便是枝葉,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,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後去種根。《禮記》言:『孝子之有深愛者,必有和氣,有和氣者必有愉色,有愉色者必有婉容。』須是有個深愛做根,便自然如此。」

4.        (4)鄭朝朔問:「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?先生曰:「至善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,更於事物上怎生求?且試說幾件看。」朝朔曰:「且如事親,如何而為溫凊之節,如何而為奉養之宜。須求個是當,方是至善,所以有學問思辨之功。」先生曰:「若只是溫凊之節、奉養之宜,可一日二日講之而盡,用得甚學問思辨!惟於溫凊時也,只要此心存乎天理之極;奉養時也,只要此心存乎天理之極,此則非有學問思辨之功,將不免於毫釐千里之繆。所以雖在聖人,猶加『精一』之訓。若只是那些儀節求得是當,便謂至善,即如今扮戲子,扮得許多溫凊奉養的儀節是當,亦可謂之至善矣!」愛於是日又有省。

5.        (5)愛因未會先生「知行合一」之訓,與宗賢、惟賢往復辯論,未能決,以問於先生。先生曰:「試舉看。愛曰:「如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、兄當弟(ㄊㄧˋ)者,卻不能孝,不能弟,便是『知』與『行』分明是兩件。先生曰:「此已被私欲隔斷,不是『知』、『行』的本體了。未有『知』而不『行』者。『知』而不『行』,只是未知。聖賢教人『知行』,正是要復那本體,不是著你只恁的便罷。故《大學》指個真知行與人看,說『如好好(ㄏㄠˋ  ㄏㄠˇ)色,如惡惡臭(ㄨˋ  ㄜˋ  ㄒㄧㄡˋ)』。見好色屬『知』,好好色屬『行』。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(ㄏㄠˋ)了,不是見了後又立個心去好;聞惡臭屬『知』,惡惡臭屬『行』,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(ㄨˋ)了,不是聞了後別立個心去惡。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,鼻中不曾聞得,便亦不甚惡,亦只是不曾知臭。就如稱某人知孝、某人知弟,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,方可稱他知孝知弟。不成只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?又如知痛,必已自痛了,方知痛;知寒,必已自寒了;知饑,必已自饑了,『知』、『行』如何分得開?此便是『知』、『行』的本體,不曾有私意隔斷的。聖人教人必要是如此,方可謂之『知』;不然只是不曾知。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功夫!如今苦苦定要說『知』、『行』做兩個,是甚麼意?某要說做一個,是甚麼意?若不知立言宗旨,只管說一個兩個,亦有甚用?

5.1    愛曰:「古人說『知』、『行』做兩個,亦是要人見個分曉,一行做『知』的功夫,一行做『行』的功夫,即功夫始有下落。先生曰:「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。某嘗說『知』是『行』的主意,『行』是『知』的功夫;『知』是『行』之始,『行』是『知』之成。若會得時,只說一個『知』,已自有『行』在;只說一個『行』,已自有『知』在」。古人所以既說一個『知』,又說一個『行』者,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,任意去做,全不解思惟省察也。只是個冥行妄作,所以必說個『知』,方纔『行』得是。又有一種人,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,全不肯著實躬行,也只是個揣摸影響,所以必說一個『行』,方纔『知』得真。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,若見得這個意時,即一言而足。今人卻就將『知』、『行』分作兩件去做,以為必先『知』了然後能『行』。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『知』的功夫,待『知』得真了方去做『行』的功夫,故遂終身不『行』,亦遂終身不『知』。此不是小病痛,其來已非一日矣,某今說個『知行合一』,正是對病的藥,又不是某鑿空杜撰,『知』、『行』本體原是如此。今若知得宗旨時,即說兩個亦不妨,亦只是一個;若不會宗旨,便說一個亦濟得什事,只是閒說話。」

6.      (6) 問:「昨聞先生『止至善』之教,已覺功夫有用力處,但與朱子『格物』之訓思之終不能合。先生曰:「『格物是『止至善』之功,既知『至善』,即知『格物』矣。愛曰:「昨以先生之教推之『格物』之說,似亦見得大略。但朱子之訓,其於《書》之『精一』、《論語》之『博約』、《孟子》之『盡心知性』皆有所證據,以是未能釋然。先生曰:「子夏篤信聖人,曾子反求諸己。篤信固亦是,然不如反求之切。今既不得於心,安可狃(ㄋㄧㄡˇ)於舊聞,不求是當。就如朱子,亦尊信程子,至其不得於心處,亦何嘗苟從。『精一』、『博約』、『盡心』本自與吾說合,但未之思耳。朱子『格物』之訓未免牽合附會,非其本旨。『精』是『一』之功,『博』是『約』之功,曰仁既明『知行合一』之說,此可一言而喻。『盡心、知性、知天』,是生知安行事;『存心、養性、事天』,是學知利行事;『殀壽不貳,修身以俟』,是困知勉行事。朱子錯訓『格物』,只為倒看了此意。以『盡心知性』為『格物知至』,要初學便去做生知安行事,如何做得?」

6.1      愛問:「『盡心知性』何以為『生知安行』?」先生曰:「性是心之體,天是性之原,盡心即是盡性。『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,知天地之化育。』『存心』者,心有未盡也。『知天』如『知州』、『知縣』之『知』,是自己分上事,已與天為一。『事天』如子之事父、臣之事君,須是恭敬奉承,然後能無失,尚與天為二,此便是聖賢之別。至於『殀壽不貳其心』,乃是教學者一心為善,不可以窮通殀壽之故,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。只去修身以俟命,見得窮通壽殀有個命在,我亦不必以此動心。事天雖與天為二,已自見得個天在面前;俟命便是未曾見面,在此等侯相似。此便是初學立心之始,有個困勉的意在。今卻倒做了,所以使學者無下手處。」愛曰:「先生之教,亦影影見得功夫須是如此。今聞此說,益無可疑。愛昨曉思『格物』的『物』字即是『事』字,皆從心上說。」先生曰:「然。身之主宰便是心,心之所發便是意,意之本體便是知,意之所在便是物。如意在於事親,即事親便是一物;意在於事君,即事君便是一物;意在於仁民愛物,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;意在於視聽言動,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。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,無心外之物。《中庸》言『不誠無物』,《大學》『明明德』之功,只是個『誠意』,誠意之功只是個『格物』。

7.      (7)先生又曰:「『格物』如《孟子》『大人格君心』之『格』,是去其心之不正,以全其本體之正。但意念所在,即要去其不正,以全其正,即無實無處不是存天理,即是窮理。天理即是『明德』;窮理即是『明明德』。」

   (8)又曰:「知是心之本體,必自然會知:見父自然知孝,見兄自然知弟,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,此便是良知,不假外求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,即所謂『充其惻隱之心,而仁不可勝用矣』。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,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。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,得以充塞流行,便是致其知,知致則意誠。」

8.      (9)愛問:「先生以博文為約禮功夫,深思之未能得,略請開示。」先生曰:「『字即是『理』字,『理』之發見可見者謂之『文』,『文』之隱微不可見者謂之『理』,只是一物。『約禮』只是要此心純是一個天理。要此心純是天理,須就理之發見處用功。如發見於事親時,就在事親上學存此天理;發見於事君時,就在事君上學存此天理;發見於處富貴貧賤時,就在富貴貧賤上學存此天理;發現於處患難夷狄時,就在處患難夷狄上學存此天理。至於作止語默,無處不然,隨他發現處,即就那上面學個存天理,這便是博學之於文,便是約禮的功夫。『博文』即是『惟精』,『約禮』即是『惟一』。

9.      (10)愛問:「『道心』常為一身之主,而『人心』每聽命。以先生『精一』之訓推之,此語似有弊。」先生曰:「然。心一也,未雜於人謂之道心;雜以人偽謂之『人心』。『人心』之得其正者即『道心』,『道心』之失其正者即『人心』。初非有二心也。程子謂『人心』即人欲,『道心』即天理,語若分析而意實得之。今曰『道心』為主而『人心』聽命,是二心也。天理人欲不並立,安有天理為主,人欲又從而聽命者!

10.   (11)愛問文中子、韓退之。先生曰:「退之,文人之雄耳;文中子,賢儒也。後人徒以文詞之故,推尊退之,其實退之去文中子遠甚。愛問:「何以有擬經之失?」先生曰:「擬經恐未可盡非。且說後世儒者著述之意,與擬經如何?愛曰:「世儒著述,近名之意不無,然期以明道,擬經純若為(ㄨㄟˋ)名。先生曰:「著述以明道,亦何所效法?:「孔子刪述六經,以明道也。先生曰:「然則擬經獨非效法孔子乎?愛曰:「著述即於道有所發明,擬經似徒擬其迹,恐於道無補。先生曰:「子以明道者,使其反朴還淳而見諸行事之實乎?抑將美其言辭而徒以譊譊(ㄋㄠˊ)於世也?天下之大亂,由虛文勝而實行衰也。使道明於天下則六經不必述。刪述六經,孔子不得已也。自伏羲畫卦,至於文王、周公,其間言《易》如《連山》、《歸藏》之屬,紛紛籍籍,不知其幾,《易》道大亂。孔子以天下好(ㄏㄠˋ)文之風日盛,知其說之將無紀極,於是取文王、周公之說而贊之,以為惟此為得其宗。於是紛紛之說盡廢,而天下之言《易》者始一。《書》、《詩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春秋》皆然。

10.1   《書》自『典』、『謨』以後,《詩》自『二南』以降,如《九丘》、《八索》一切淫哇逸蕩之詞,蓋不知其幾千百篇。《禮》、《樂》之名物度數,至是亦不可勝(ㄕㄥ)窮。孔子皆刪削而述正之,然後其說始廢。如《書》、《詩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中孔子何嘗加一語,今之《禮記》諸說皆後儒附會而成,已非孔子之舊。至於《春秋》,雖稱孔子作之,其實皆魯史舊聞。所謂『筆』者,筆其舊;所謂『削』者,削其繁,是有減無增。孔子述六經,懼繁文之亂天下,惟簡之而不得,使天下務去其文,以求其實,非以文教之也。《春秋》以後繁文益盛,天下益亂。始皇焚書得罪是出於私意,又不合焚六經。若當時志在明道,其諸反經叛理之說,悉取而焚之,亦正暗合刪述之意。自秦漢以降,文又日盛。若欲盡去之,斷不能去,只宜取法孔子錄其近是者而表章之。則其諸恠悖(ㄍㄨㄞˋ  ㄅㄟˋ)之說,亦宜漸漸自廢。不知文中子當時擬經之意如何,某切深有取於其事,以為聖人復起,不能易也。天下所以不治,只因文盛實衰。人出見,新奇相高,以俗取譽,徒以亂天下之聰明,塗天下之耳目,使天下靡然,爭務修飾文詞以求知於世,而不復知有敦本尚實、反朴還淳之行,是皆著述者有以啟之。

10.2   愛曰:「著述亦有不可缺者。如《春秋》一經,若無《左傳》,恐亦難曉。先生曰:「《春秋》必待傳而後明,是歇後謎語矣。聖人何苦為此艱深隱晦之詞。《左傳》多是魯史舊聞,若《春秋》須此而後明,孔子何必削之?愛曰:「伊川亦云:『傳是案,經是斷。』如書弒某君、伐某國,若不明其事,恐亦難斷。先生曰:「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說,未得聖人作經之意,如書『弒君』,即『弒君』便是罪,何必更問其弒君之詳;征發當自天子出,書『伐國』,即『伐國』便是罪,何必更問其伐國之詳。聖人述六經,只是要正人心,只是要存天理、去人欲。於存天理、去人欲之事則嘗言之,或因人請問各隨分量而說。亦不肯多道,恐人專求之言語,故曰『予欲無言』,若是一切縱人欲、滅天理的事,又安肯詳以示人?是長亂導奸也。故孟子云:『仲尼之門,無道桓(齊桓公)、文(晉文公)之事者,是以後世無傳焉。』此便是孔門家法。世儒只講得一個伯(ㄅㄚˋ)者的學問,所以要知得許多陰謀詭計,純是一片功利的心,與聖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,如何思量得通?

10.3   因嘆曰:「此非達天德者,未易與言此也。又曰:「孔子云:『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。』孟子云:『盡信《書》,不如無《書》。吾於〈武成〉取二三冊而已。』孔子刪《書》,於唐、虞、夏四五百年間,不過數篇,豈更無一事而所述止此?聖人之意可知矣。聖人只是要刪去繁文,後儒卻只要添上。愛曰:「聖人作經,只是要去人欲、存天理。如五伯以下事,聖人不欲詳以示人,則誠然矣。至如堯、舜以前事,如何略不少見?先生曰:「羲、黃之世,其事闊疏,傳之者鮮矣。此亦可以想見其時全是淳龐朴素、略無文采的氣象。此便是太古之治,非後世可及。

10.4   愛曰:「如『三墳』之類,亦有傳者,孔子何以刪之?先生曰:「縱有傳者,亦於世變漸非所宜。風氣益開,文采日勝,至於周末,雖欲變以夏、商之俗,已不可挽,況唐、虞乎?又況羲、黃之世乎!然其治不同,其道則一。孔子於堯、舜則祖述之,於文、武則憲章之,文、武之法即是堯、舜之道。但因時致治,其設施政令已自不同。即夏商事業施之於周,已有不合。故周公思兼三王,其有不合,仰而思之,夜以繼日。況太古之治,豈復能行!斯固聖人之所可略。必欲行以太古之俗,即是佛、老的學術,因時致也。又曰:「專事無為,不能如三王之因時致治;而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於道,而以功利之心行之,即是伯者以下事業。後世儒者許多講來講去,只是講得個伯術。  

11.   (12)又曰:「唐虞以上之治,後世不可復也,略之可也。三代以下之治,後世不可法也,削之可也。惟三代之治可行,然而世之論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,則亦不可復矣。

12.   (13)愛曰:「先儒論六經,以《春秋》為史。史專記事,恐與五經事體終或稍異。先生曰:「以事言謂之『史』,以道言謂之『經』。事即道,道即事。《春秋》亦經,五經亦史。《易》是包犧氏之史,《書》是堯舜以下史,《禮》、《樂》是三代史。其事同,其道同,安有所謂異!

13.   (14)又曰:「五經亦只是史。史以明善惡,示訓戒。善可為訓者,特存其迹以示法;惡可為戒者,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。愛曰:「存其迹以示法,亦是存天理之本;然削其事以杜奸,亦是遏人欲於將萌否?先生曰:「聖人作經,固無非是此意,然又不必泥著文句。愛又問:「惡可為戒者,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,何獨於《詩》而不刪〈鄭〉、〈衛〉?先儒謂『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』,然否?」先生曰:「《非孔門之舊本矣。孔子云:『放鄭聲,鄭聲淫。』又曰:『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。』鄭、衛之音,亡國之音也,此是孔門家法。孔子所定三百篇,皆所謂雅樂,皆可奏之郊廟,奏之鄉黨;皆所以宣暢和平,涵泳德性,移風易俗,安得有此!是長淫導奸矣。此必秦火之後,世儒附會以足三百篇之數。蓋淫泆(ㄧˋ)之詞,世俗多所喜傳,如今閭巷皆然。『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』,是求其說而不得,從而為之辭。

14.   愛因舊說汩沒(ㄍㄨˇ  ㄇㄛˋ),始先生之教,實是駭愕不定,無入頭處。其後聞之既久,漸知反身實踐,然後始信先生之學為孔門嫡傳,舍是皆傍蹊小徑、斷港絕河矣。如說「格物」是「誠意」的功夫,「明善」是「誠身」的功夫,「窮理」是「盡性」的功夫,「道問學」是「尊德性」的功夫,「博文」是「約禮」的功夫,「惟精」是「惟一」的功夫,諸如此類,始皆落落難合,其後思之既久,不覺手舞足蹈。   

       右曰仁所錄。

無凡不養聖

無聖凡不順

聖凡如意

福慧雙修

 

王守仁,字伯安,學者稱陽明先生,浙江餘姚人,(西元1472~1528)34歲時,被貶謫於貴州龍場。他在龍場蠱毒瘴癘、艱困險惡的環境中動心忍性,超脫了榮辱得失生死的念慮而大悟,始知聖人之道不必外求,原本具足在心體之中。這一悟遂奠定了陽明終究異於朱子學講道德修養的方式及途徑,發展出「知行合一」及晚年提出的「致良知」等簡易直捷的獨特風格。(資料來源:台灣商務書局大學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