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思錄-卷八

治國平天下之道（治體）

07-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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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共二十五條）n

【要旨】這一卷是談論治國之道。前面既已講明處世為人進退出處的道理，而後對於治道之綱領，也須有進一步的了解。（資料來源：台灣商務書局近思錄古清美註釋）

1. 濂溪先生曰：治天下有本，身之謂也。治天下有則，家之謂也。本必端，端本，誠心而已矣。則必善，善則，和親而已矣。家難而天下易，家親而天下疏也。家人離，必起於婦人，故〈睽〉次〈家人〉，以「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」也。堯所以釐降二女於媯汭(ㄍㄨㄟㄖㄨㄟˋ)，舜可禪(ㄕㄢˋ)乎？吾茲試矣。是治天下觀于家，治家觀身而已矣。身端，心誠之謂也；誠心，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。不善之動，妄也；妄復則无妄矣。无妄則誠焉。故〈无妄〉次〈復〉，而曰「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。」深哉！

2. 明道先生言於神宗曰：「得天理之正，極人倫之至者，堯舜之道也。用其私心，依仁義之偏者，霸者之事也。『王道如砥(ㄉㄧˇ)』，本乎人情，出乎禮義，若履大路而行，無復回曲。霸者崎嶇反側於曲徑之中，而卒不可與(ㄩˋ)入堯舜之道。故誠心而王，則王矣；假之而霸，則霸矣。二者其道不同，在審其初而已。《易》所謂『差若毫釐，繆以千里』者，其初不可不審也。惟陛下稽先聖之言，察人事之理，知堯舜之道備於己，反身而誠之，推之以及四海，則萬世幸甚。」

3. 伊川先生曰：當世之務，所尤先者有三：一曰立志，二曰責任，三曰求賢。今雖納嘉謀，陳善算，非君志先立，其能聽而用之乎？君欲用之，非責任宰輔，其孰承而行之乎？君相協心，非賢者任職，其能施於天下乎？此三者，本也；制於事者，用也。三者之中，復以立志為本。所謂立志者，至誠一心，以道自任，以聖人之訓為可必信，先王之治為可必行，不狃(ㄋㄧㄡˇ)滯於近規，不遷惑於眾口，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也。

4. 〈比〉(☵☷)之九五曰：「顯比，王用三驅，失前禽。」《傳》曰：「人君比天下之道，當顯明其比道而已。如誠意以待物，恕己以及人，發政施仁，使天下蒙其惠澤，是人君親比天下之道也。如是天下孰不親比於上？若乃暴(ㄆㄨˋ)其小仁，違道干譽，欲以求下之比，其道亦已狹矣。其能得天下之比乎？王者顯明其比道，天下自然來比。來者撫之，固不煦煦然求比於物，若田之三驅。禽之去者從而不追，來者則取之也。此王道之大，所以其民皞皞(ㄏㄠˋ)，而莫知為之者也。非惟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，大率人之相比莫不然。以臣於君言之，竭其忠誠，致其才力，乃顯其比君之道也。用之與否，在君而已，不可阿諛逢迎，求其比己也。在朋友亦然，脩身誠意以待之，親己與否，在人而已，不可巧言令色，曲從苟合，以求人之比己也。於鄉黨親戚，於眾人，莫不皆然，三驅失前禽之義也。」 [本段「比」讀(ㄅㄧˋ)]

5. 古之時，公卿大夫而下，位各稱(ㄔㄥˋ)其德，終身居之，得其分也。位未稱德，則君舉而進之。士脩其學，學至而君求之，皆非有預於己也。農工商賈(註1)，勤其事而所享有限，故皆有定志，而天下之心可一。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，日志於尊榮，農工商賈，日志於富侈，億兆之心，交騖(ㄨˋ)於利，天下紛然，如之何其可一。欲其不亂，難矣！

6. 〈泰〉(☷☰)之九二曰：「包荒，用馮(ㄆㄧㄥˊ)河。」《傳》曰：人情安肆，則政舒緩，而法度廢弛，庶事無節。治之之道，必有包含荒穢之量，則其施為寬裕詳密，弊革事理，而人安之。若無含弘之度，有忿疾之心，則無深遠之慮，有暴擾之患。深弊未去，而近患已生矣，故在包荒也。自古泰治之世，必漸至於衰替，蓋由狃習安逸，因循而然。自非剛斷之君，英烈之輔，不能挺特奮發以革其弊也。故曰「用馮河」，或疑上云「包荒」，則是包含寬容。此云「用馮河」，則是奮發改革，似相反也，不知以含容之量，施剛果之用，乃聖賢之為也。

7. 「〈觀〉(ㄍㄨㄢˋ)，盥而不薦，有孚顒(ㄩㄥˊ)若」。《傳》曰：君子居上，為天下之表儀，必極其莊敬(註2)，如始盥之初，勿使誠意少散，如既薦之後，則天下莫不盡其孚誠，顒然瞻仰之矣。 [顒：又【廣韻】仰也。【易·觀卦】有孚顒若。【疏】顒，嚴正之貌。【詩·大雅】顒顒卬卬。【傳】顒顒，溫貌。【箋】體貌則顒顒然敬順。【爾雅·釋訓】顒顒卬卬，君之德也。]

8. 凡天下至於一國一家，至於萬事，所以不和合者，皆由有間(ㄐㄧㄢˋ)也。無間則合矣。以至天地之生，萬物之成，皆合而後能遂。凡未合者，皆有間也。若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，有離貳怨隙者，蓋讒(ㄔㄢˊ)邪間於其間也。去其間隔而合之，則無不和且治矣。〈噬嗑〉者，治天下之大用也。

9. 〈大畜〉(☶☰)之六五曰：「豶(ㄈㄣˊ)豕之牙，吉。」《傳》曰：「物有總攝，事有機會。聖人操得其要，則視億兆之心猶一心。道之斯行，止之則戢(ㄐㄧˊ)，故不勞而治，其用若豶豕之牙也。豕，剛躁之物。若強制其牙，則用力勞而不能止；若豶去其勢，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。君子法豶豕之義，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，則察其機，持其要，塞絕其本原。故不假刑法嚴峻，而惡自止也。且如止盜，民有欲心，見利則動。苟不知教，而迫於飢寒，雖刑殺日施，其能勝億兆利欲之心乎？聖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，不尚威刑，而脩政教，使之有農桑之業，知廉恥之道，「雖賞之不竊」矣。

10. 「〈解〉(ㄒㄧㄝˋ)，利西南，無所往，其來復吉；有攸往，夙吉」。《傳》曰：西南，坤方。坤之體，廣大平易。當天下之難(ㄋㄢˋ)方解，人始離艱苦，不可復以煩苛嚴急治之，當濟以寬大簡易，乃其宜也。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矣。是「無所往」也。則當脩復治道，正紀綱，明法度，進復先代明王之治，是「來復」也，謂反正理也。自古聖王救難定亂，其始未暇遽(ㄐㄩˋ)為也，既安定則為可久可繼之治。自漢以下，亂既除，則不復有為，姑隨時維持而已。故不能成善治。蓋不知「來復」之義也。「有攸往，夙吉。」謂尚有當解之事，則早為之乃吉也。當解而未盡者，不早去，則將復盛。事之復生者，不早為，則將漸大。故「夙則吉」也。

11. 夫有物必有則。父止於慈，子止於孝，君止於仁，臣止於敬。萬物庶事，莫不各有其所。得其所則安，失其所則悖。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，非能為物作則也，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。(註3)

12. 〈兌〉，說而能貞。是以上順天理，下應人心，說道之至正至善者也。若夫「違道以干百姓之譽」者,苟說之道,違道不順天。干譽非應人,苟取一時之說耳,非君子之正道。君子之道,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,感之於心而說服無斁(一ˋ)。(註4)

13. 天下之事，不進則退，無一定之理。濟之終，不進而止矣，無常止也。衰亂至矣，蓋其道已窮極也。聖人至此奈何？曰：「惟聖人為能通其變於未窮，不使至於極也，堯舜是也，故有終而無亂。」

14. 為民立君，所以養之也。養民之道，在愛其力。民力足則生養遂，生養遂則教化行而風俗美。故為政以民力為重也。《春秋》凡用民力必書。其所興作，不時害義，固為罪也。雖時且義必書，見勞民為重事也。後之人君知此義，則知慎重於用民力矣。然有用民力之大而不書者，為教之義深矣。僖公脩泮(ㄆㄢˋ)宮，復閟(ㄅㄧˋ)宮，非不用民力也，然而不書，二者復古興廢之大事，為國之先務，如是而用民力，乃所當用也。人君知此義，知為政之先後輕重矣。

15. 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，治之道也。建立治綱，分正百職，順天時以制事，至於創制立度，盡天下之事者，治之法也。聖人治天下之道，唯此二端而已。 (註5)

16. 明道先生曰：先王之世，以道治天下，後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。

17. 為政須要有紀綱文章，「先有司」。鄉官讀法，平價，謹權衡，皆不可闕也。人各親其親，然後能不獨親其親。仲弓曰：「焉知賢才而舉之？」子曰：「舉爾所知，爾所不知，人其舍諸？」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。推此義，則一心可以喪邦，一心可以興邦，只在公私之間爾。(註6)

18. 治道亦有從本而言，亦有從事而言。從本而言，惟從「格君心之非」，「正心以正朝廷，正朝廷以正百官。(註7)」若從事而言，不救則已，若須救之，必須變，大變則大益，小變則小益。

19. 唐有天下，雖號治平，然亦有夷狄(註8)之風。三綱不正，無君臣父子夫婦，其原始於太宗也。故其後世子弟皆不可使。君不君，臣不臣，故藩(ㄈㄢˊ)鎮不賓，權臣跋扈(ㄏㄨˋ)，陵夷有五代之亂。漢之治過於唐，漢大綱正，唐萬目舉。本朝大綱正，萬目亦未盡舉。

20. 救人者，養其善心而惡自消。治民者，導之敬讓而爭自息。

21. 明道先生曰：必有〈關雎〉、〈麟趾〉之意，然後可行《周官》之法度。

22. 「君仁莫不仁，君義莫不義」，天下之治亂，繫乎人君仁不仁耳。離是而非，則生於其心，必害於其政，豈待乎作之於外哉？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，門人疑之，孟子曰：「我先攻其邪心。」心既正，然後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。夫政事之失，用人之非，知者能更之，直者能諫之。然非心存焉，則一事之失，救而正之，後之失者，將不勝(ㄕㄥ)救矣。「格其非心」，使無不正，非大人其孰能之？

23. 橫渠先生曰：「道千乘之國，不及禮樂刑政，而云『節用而愛人，使民以時』。言能如是，則法行；不能如是，則法不徒行。禮樂刑政，亦制數而已耳。」

24. 法立而能守，則德可久，業可大。鄭聲佞(ㄋㄧㄥˋ)人，能使為邦者喪所以守，故放遠之。

25. 橫渠先生〈答范巽之書〉曰：朝廷以道學、政術為二事，此正自古之可憂者。巽之謂孔孟可作，將推其所得而施諸天下耶？將以其所不為而強施之天下歟？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為王道，不能推父母之心於百姓，謂之王道可乎？所謂父母之心，非徒見於言，必須視四海之民如己之子。設使四海之內皆為己之子，則講治之術，必不為秦漢之少恩，必不為五伯(ㄅㄚˋ)之假名。巽之為朝廷言，「人不足以適(ㄓㄜˊ)，政不足以間」，能使吾君愛天下之人如赤子，則治德必日新，人之進者必良士。帝王之道，不必改途而成，學與政不殊心而得矣。(註9)

無凡不養聖

無聖凡不順

聖凡如意

福慧雙修

參考：	（資料來源：三民書局近思錄課本張京華注釋）
註1_	商賈：泛指做買賣的人。細分則有「行商」、「坐賈」之區別。
	坐商。宋蘇洵《申法》：“先王懼天下之吏負縣官之勢以侵劫齊民也，故使市之坐賈視時百物之貴賤而録之。” 宋范成大《五題南塘客舍》詩：“君看坐賈行商輩，誰復從容唱《渭城》。” 清黃生《義府·諸賈人》：“賣買居邑，即坐賈；商以取利，即行商。” （資料來源：漢點）
註2_	莊敬：莊指外表，敬指內心。張柏行說：「君子在上位而為天下之儀表，必外之容貌極其莊，內之心思極其敬。」
	˙古代「國之大事，在祀與戎」，所以儒家最重祭禮。祭禮雖然針對的是天地神靈，而它的作用則在於率導後人，所以禮儀雖然重要，但內心的誠敬卻是更加強調的。《論語》說：「祭如在，祭神如神在。」又說：「祭思敬，喪思哀。」對天地神靈保持誠敬，那麼做任何事情就無不誠敬。
註3_	《易傳·艮卦·彖傳》說：「艮，止也.時止則止.時行則行.動靜不失其時.其道光明.艮其止.止其所也.」程頤據此闡發了儒家仁義慈孝的主張，認為事物有一定的法則，這法則也就是天理。事物各有自己的位置，這位置就叫做「所」。事物找到自己應該具有的位置並且時刻保持在那裏，就是「行」與「止」。張伯行說：「物必有則，則者，理也，即至善之所在，而為物所當止者也。以其各有是當然之理言之，謂之則。以其當然之理一定不可易言之，謂之所。以其適合於一定不易之理言之，謂之止。」(張伯行《近思錄集解》卷八) ˙易經證釋_「艮，止也.……其道光明.艮其『背』.止其所也.」
註4_	本條中之「說(ㄩㄝˋ)」，皆當「悅」字解。
註5_	本段(15.)，張伯行解釋這段話的大意說：「道為制治之本，法為輔治之具」、「治道即《大學》之道，治法即《州官》之法」(張伯行《近思錄集解》卷八)
註6_	本段(17.)「功皆不必自己出，名皆不必自己成。私智自用，邦之喪也由於斯；廣思集益，邦之興也由於斯。」(張伯行《近思錄集解》卷八) 朱熹亦說，為政不必「人材皆由己舉」，而可以「使人各得而舉之」。
註7_	《漢書·董仲舒傳》原文作：「臣謹案《春秋》謂一元之意，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，元者辭之所謂大也。謂一為元者，視大始而欲正本也。《春秋》深探其本，而反自貴者始。故為人君者，正心以正朝廷，正朝廷以正百官，正百官以正萬民，正萬民以正四方。四方正，遠近莫敢不壹於正，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。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，群生和而萬民殖，五穀孰而草木茂，天地之閒被潤澤而大豐美，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倈臣，諸福之物，可致之祥，莫不畢至，而王道終矣。」
註8_	夷狄：中原周邊從事遊牧狩獵的部族，東夷西戎北狄南蠻的簡稱.
註9_	學術與政治，表面看來有空言與事務的區別，實際則是本末一貫，密不可分的。儒家主張學以致用，用以成學，如果將學術與政治分開，那麼學術便成為空言虛偽的學術，政治便成為遠離王道的政治。「分而為二，則學術與政皆非矣。」(施璜《五子近思錄發明》卷八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