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子雪
|
秋水 |
06FF-17 |
大雅講義 網址_ http://www.jackwts.tw/ |
|
天 人 合 一 |
物 我 同 體 |
||||||||||||||||||||||
|
|
n1
1.
秋水時至，百川灌河，涇流之大，兩涘渚崖之間，不辯牛馬。(《口義》：涇，濁也，非涇渭之涇。不辯牛馬，水大岸遠，故見物模糊也。)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，以天下之美，為盡在己。順流而東行，至於北海，東面而視，不見水端，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，望洋向若而歎曰：(洋，海中也。若，海神也。)「野語有之曰，『聞道百，以為莫己若者』，我之謂也!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，而輕伯夷之義者，始吾弗信。今我睹子[314/626]之難窮也，吾非至於子之門，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。」(按：「殆矣」連下句讀，言幾乎終身不悟，長貽笑於大方家也。) (1.1)北海若曰：「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，拘於虛也；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，篤於時也；(蟪蛄不知春秋之類。)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，束於教也。(曲士明指施、龍輩，比之井蛙、夏蟲，痛斥小知。在《南華》為正旨，在海若口中反似借作襯筆，寓主於賓，比引賓入主法更妙。)今爾出於崖涘，觀於大海，乃知爾醜，爾將可與語大理矣。(呂註：拘於墟，則小大之所限；篤於時，則久近之所專；束於教，則方術之所制。出崖涘而觀大海，則脫其拘限，而與於無方之觀，故可以語大理也。 ◎按：百川學海而至於海，以喻學聖而至於聖。由聖而上之，則有遊於一氣，而包天包地、神鬼神帝之理。故出崖觀海乃可與語也。 ◎又按：大理只一先天太極，以對曲學小知而言，故別之曰「大理」，即內篇之「大宗師」，是《南華》真諦。)天下之水，莫大於海，萬川歸之，不知何時止而不盈；尾閭泄之，不知何時已而不虛；春秋不變，水旱不知。此其過江河[315/626]之流，不可為量數。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，自以比形於天地，而受氣於陰陽，吾在天地之間，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，方存乎見少，又奚以自多！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，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？(礨空，小穴也。)計中國之在海內，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？號物之數謂之萬，人處一焉；人卒九州，穀食之所生，舟車之所通，人處一焉；此其比萬物也，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？(天之所覆，凡有形器者謂之物。號物有萬，而人不過萬物中之一物。地之所藏，人民布於九州，而資穀食之養以生，藉舟車之載以通者，率土皆人也，則人又不過眾人中之一人。)五帝之所連，(《口義》：以揖讓相連接。)三王之所爭，仁人之所憂，任士之所勞，盡此矣。(仁人，如稷、契、皋陶之屬是也。任士，如伊尹、呂望之屬是也。)伯夷辭之以為名，仲尼語之以為博，(伯夷風高千古，名也。孔子刪述《六經》，集群聖之大成，博也。)此其自多也，不[316/626]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？」(呂云：計四海在天地間，中國又在海內，人卒在萬物，若存若亡，如此其微，而五帝三王、仁人任士之所憂勞，不過於此。而或辭之以為名，語之以為博，自大道無方觀之，輕其義而少其聞，豈虛語哉？ ◎此段言大之上更有其至大，雖帝王聖人尚未可自多也，況小知乎？)
2.
河伯曰：「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，可乎？」北海若曰：「否。夫物，量無窮，時無止，分無常，終始無故。是故大知觀於遠近，故小而不寡，大而不多，知量無窮；證曏今故，故遙而不悶，掇而不跂，知時無止；察乎盈虛，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憂，知分之無常也；明乎坦塗，故生而不說，死而不禍，知終始之不可故也。(局量無窮，廣狹不定也；時世無止，推遷不定也；本分無常，豐嗇不定也；終始無故，去來不定也。大知者，觀於或遠或近，其容受原無定局，故投之以小而不見少，投之以大而不見多，是知量之無窮也。 ◎郭云：曏，明也。今故，猶今古也。遙，長也。掇，猶短也。 ◎按：證明今古，見得後之視今，亦猶今之視古，其推遷原無定軌，故不以久之難待而生厭悶之心，不以暫[317/626]之易過而生跂望之心，是知時之無止也。察於一盈一虛，其消長原無定程故得之不以為喜，失之不以為憂，是知分之無常也。明乎適來者時，適去者順，無非坦途者，故生不以為悅，死不以為禍，是知終始之不可故也。夫無窮、無止、無常，無故如此，非大知者不能知也，又可據所見之形而定其大小哉？)計人之所知，不若其所不知；其生之時，不若未生之時；以其至小，求窮其至大之域，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。(人知識所及，必不若所未及之多；人有生以後，必不若未生以前之久。則知識有限，閱歷無幾，眇乎小矣，而物之變態，理之變化，有不可限以方隅者，是至大之域也。以其至小，窮其至大，以為見之甚的者，正其迷亂而不自得者也。 ◎以上言人之知識有限者，據所見以分大小，則錯認大小。)由此觀之，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，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！」(小毫末而大天地，特據所見之形器而分其大小耳，不知天地仍非至大也，非大知者，烏能窮其至哉？)
3.
河伯曰：「世之議者皆曰：『至精無形，至大不可圍。』是信情乎？」(不可圍，無窮際也。信情，實理也。)北海若曰：「夫自[318/626]細視大者不盡，自大視細者不明。(呂註：自細視大者，目力所不及，直不盡耳，非不可圍也。自大視細者，蟭螟棲蚊睫，視之而不見，，直不明耳，非無形也。 ◎筆足達難顯之理。)夫精，小之微也；垺，大之殷也；故異便，此勢之有也。(精者，小之極。垺者，大之盛。故惟小能見小，大乃見大，視之各有所便，此亦視之有必然也。)夫精粗者,期於有形者也；無形者，數之所不能分也；不可圍者，數之所不能窮也。(大小異便，固已相懸。然曰精、曰粗，則粗固有粗之形，精亦有精之形矣。既囿於形，則小非至小，大亦豈得為至大乎？若無形，則數不能分，非可意計矣；不可圍，則數不能窮，非可名言矣。)可以言論者，物之粗也；可以意致者，物之精也；言之所不能論，意之所不能察致者，不期精粗焉。(《合參》：可以言論者，物之粗；可以意致者，物之精。道則超乎精粗，意言之所不能盡也。)是故大人之行，不出乎害人，不多仁恩；動不為利，不賤門隸；(《管見》：大人雖不害人，而不以仁恩自多。雖不為利動，而不賤趨利之人。)貨財弗爭，不多辭讓；事焉不[319/626]借人，不多食乎力，不賤貪汙；行殊乎俗，不多辟異；為在從眾，不賤佞諂；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，戮恥不足以為辱；知是非之不可為分，細大之不可為倪。聞曰：『道人不聞，至德不得，大人無己。』約分之至也。」(陳祥道曰：大人之於天下，忘物以心，忘心以道。不出乎害人，疑多仁恩也，而不多仁恩。貨財不爭，疑多辭讓也，而不多辭讓。事不借人，食不浮力，疑賤貪汙也，而不賤貪汙。行殊乎俗，疑多僻(註1)異也，而不多辟異。不賤門隸以自貴，不賤貪汙以自潔，不賤詔佞以自直，如是則爵祿戮恥無所攫其內，是非大細無足辯乎外。則凡精細之在人言論意致者，亦奚容心哉？故聞非聞彼，得無所得，至於無己，則吾喪我矣，尚安有物哉？非約之以分而至其至者，不足以語此。 ◎按：「聞曰道人不聞」以下數句，諸註俱昧，陳氏之說亦未亮。愚謂「聞曰」猶云「故曰」，自迷所聞也。「道人不聞」者，言有道之人非聞道於他人，不可溯所由來也。「至德不得」者，德居其至，非有得於繼起，不可窮其所蘊也。「大人無己」，即《逍遙遊》所云「至人無己」，並無物我之分，不可尋其畛域也。此則約精粗大小之分，至於絕無可分，乃超於形器之上，而周乎形器之外者也。 ◎此段言不落形器之道，乃為大之至。)
4.
[320/626]河伯曰：「若物之外，若物之內，惡至而倪貴賤？惡至而倪小大？」(上言無形乃大之至，然欲貴大而賤小，究必有所見於孰大孰小也。既無形矣，以為在物之內，而又若在物之外也；以為在物之外，而又若在物之內也。將何由而分貴賤之端倪，又何由而得大小之端倪乎？蓋疑求大理於無形似無可據也。)北海若曰：「以道觀之，物無貴賤；(按：「以道觀之，物無貴賤」二句揭過，另為一頭。下文五層，則針對世俗之失而歷言之。蓋無貴賤者乃真大而可貴也，又何必尋其倪乎？若拘滯於物，如施、龍輩，乃執己見以自是，而自貴相賤。世俗惑於其說，又以彼之貴賤為貴賤，於是乎以差觀之，以功觀之，以趣觀之，貴賤亂而大小益混矣。狹小知以分貴賤大小，愈分辯不愈乖隔哉？以下數層須分清主從，若以六「觀之」平看，則似散漫讝語矣。)以物觀之，自貴而相賤；(道者，兩忘而化於境，何有貴賤滯於物者？乃以己為貴而以彼為賤耳。)以俗觀之，貴賤不在己。(以俗情觀之，則又以人之貴賤為貴賤，而在己並不能自主。)以差觀之，因其所大而大之，則萬物莫不大；因其所小而小之，則萬物莫不小；知天地之為稊米也，知毫末[321/626]之為邱山也，則差數覩矣。(既以物觀之，以俗觀之，則必以意為差等觀之。意以為大則大之，無物不可作大觀也；意以為則小之，無物不可作小觀也。如天地也而可視為稊米，毫末也而可視為邱山，則以意為差等而參差不齊之數固可覩矣。)以功觀之，因其所有而有之，則萬物莫不有；因其所無而無之，則萬物莫不無；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，則功分定矣。(既以意為差等而別其大小則近誣而難通，不得不曲通其窮而更以功用觀之，意以為有功則推言其有，萬物無不可以有功也；意以為無功則推言其無，萬物無不可沒其功也。如東方屬木主生，西方屬金主殺，本相反也，而東作西成，均有不可以相無者，則以意推其功用，而功過之分限亦定矣。)以趣觀之，因其所然而然之，則萬物莫不然；因其所非而非之，則萬物莫不非；知堯、桀之自然而相非，則趣操覩矣。(以差觀、以功觀，皆不外以己之趨向觀之。己見為然則然之，萬物無不可以為然也；己見為非則非之，萬物無不可以為非也。知堯、桀之相懸遠矣，堯固自以為然而非桀，桀亦自以為然而非堯，則各以己之趨向而[322/626]操執之，又可見矣。世俗之堅僻自是，妄以己意分貴賤，有如此者。) (4.1)昔者堯舜讓而帝，之、噲讓而絕；湯、武爭而王，白公爭而滅。由此觀之，爭讓之禮，堯、桀之行，貴賤有時，未可以為常也。(上言偏執己見則有貴賤，此言天下事本無一定之貴賤，未可執為常例也。)梁麗可以衝城，而不可以窒穴，言殊器也；(梁麗，屋棟也。一云車名。)騏驥驊騮，一日而馳千里，捕鼠不如狸狌，言殊技也；鴟鵂夜撮蚤，察毫末，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，言殊性也。(《淮南子》：「鴟夜聚蚤蝨而食之不失。」 ◎《管見》殊器異用，殊技異能，殊性異便，不可以概任也。 ◎按：此以物理之不齊言之，見貴賤大小之無常也。)故曰:「蓋師是而無非，師治而無亂乎？」是未明天地之理，萬物之情者也。是猶師天而無地，師陰而無陽，其不可行明矣。(師是而無非，如物、差、功、趣之觀，但執己見以為是也。師治而無亂，但知爭讓可以帝王，而不知可以絕滅也。是於天地之理，萬物之情俱有未達也。猶天地、陰陽本相對待而生，乃謂有[323/626]天可以無地，有陰可以無陽，其說之不可行明矣。欲據所見而倪貴賤大小何以異是？)然且語而不舍，非愚則誣也。帝王殊禪，三代殊繼。差其時，逆其俗者，謂之篡夫；當其時，順其俗者，謂之義之徒。(必欲辯以求勝，非失之愚，則失之誣矣。即如唐、虞禪，夏后、殷、周繼，或禪或繼，違天時而拂人心則為篡弒之夫，當天時而順人心則為仁義之徒，烏可預為定論乎？)默默乎！河伯，女惡知貴賤之門，小大之家！」(默默，言不必多討論也。門者，得其端倪，如得其門徑也。家者，得其門徑，因而得所歸宿也。言不可據所知而求貴賤大小之歸宿，但當默默無言而已。蓋能妄是非，乃可悟大理也。河伯以為既無以辨貴賤大小之分，則茫然不知所適從，故又有下文之問。)
5.
河伯曰：「然則我何為乎，何不為乎？吾辭受趣舍，吾終奈何？」(不知貴賤大小，則於大理究認不真，何以別所當為與不當為者？辭受趣舍究竟如何而可定？)北海若曰：「以道觀之，何貴何賤，是謂反衍；(祥道：衍，廣平之地。反之，則陂復為平。平陂之分，未始有常，貴賤往反，豈異是哉？)無拘而志，與道大蹇。(毋有拘執爾志，拘則與道大蹇而不[324/626]通矣。)何少何多，是謂謝施；(施者，由於人之賜，不拘多少，施則謝之。受者不可預定其數，貴賤之難拘，亦猶是也。)無一而行，與道參差。(呂云：當兩行而無執一，一則與道參差而不合矣。)嚴乎若國之有君，其無私德；繇繇乎若祭之有社，其無私福；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，其無所畛域。兼懷萬物，其孰承翼？是謂無方。萬物一齊，孰短孰長？(《合參》：無拘無一，則無方之德也。若君之無私恩，神之無私祐，四方之無疆界，萬物皆在懷保之中，無不承順而翼戴之，自不辨其孰獨承翼者，則無方之謂矣。無方者，視萬物固無不一，無不齊，又何必別其孰短孰長，而致物論之紛紜乎？)道無終始，物有死生，不恃其成；一虛一滿，不位乎其形。年不可舉，時不可止；消息盈虛，終則有始。是所以語大義之方，論萬物之理也。(《合參》：道本無終始，但物則有死生耳。不恃其成，知終始之不可故也。盈虛原無一定，不位其形，知分之無常也。年不可舉，故遙而不悶；時不可止，故掇而不跂。消息盈虛，循環迭運，終而復始，則夫行矣。如是者乃可以語大道之方，論[325/626]萬物之理也。)物之生也，若驟若馳，無動而不變，無時而不移。何為乎？何不為乎？夫固將自化。」(《集解》：物無時而不生，無時而不化，其變如驟，其疑如馳，既無定止，亦無定形。將何所執以必為？又何所執以不為乎？但與陰陽同其變化，四時同其運行，則固將自化，而入於至大。正不必外擇所為，而預定其趨也。) [繇(一ㄡˊ)；畛(ㄓㄣˇ)；]
6.
河伯曰：「然則何貴於道耶？」(何伯以為道可持守，乃為可貴。今既不能別其為不為，則道不足據矣，何貴於道？不知無為而化，即道之至大而可貴者也。)北海若曰：「知道者必達於理，達於理者必明於權，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。(不知道之可貴，何不觀於知道者乎？其人而果知道也，則必達於盈虛消息之理；達於理則必明乎進退存亡之權，明於權則因物自然，而不至逐物喪己，一切在外之物自不能為己害。)至德者，火弗能熱，水弗能溺，寒暑弗能害，禽獸弗能賊。非謂其薄之也，言察乎安危，寧於禍福，謹於去就，莫之能害也。(體道之至，則為至德，不以物害己，而物莫能害。極之水火、寒暑、禽獸，俱不能傷。此非故以身薄之而嘗其害也，能審乎安危，而知數之不[326/626]可逃；安於禍福，而不拂乎命之所定；謹於去就，而不為境遇之所亂。不以害為害，故物莫之能害也。此即居易俟命道理，但說得神奇耳。)故曰:『天在內，人在外，德在乎天。』知天人之行，本乎天，位乎得(德)；蹢躅(䠱)而屈伸，反要而語極。」(《管見》：天在內，所以立體；人在外，所以應用。德在乎天，則合乎神而無方不測者也。
◎按：天在內，人在外，則天人合一矣，故云「德在乎天」。知天人之合一，則本乎天者即得於人，如安於其位焉，任其足之周旋，身之舒卷，無不反而握其要，可以語其極矣。蹢躅，見《易•姤卦》，程傳：「跳躑也」，釋文：「不行也」。大抵徘徊進退之意。要、極，即所謂「道樞」，「得其環中，以應無窮」者也。)曰：「何謂天？何謂人？」北海若曰：「牛馬四足是謂天；落馬首，穿牛鼻，是謂人。故曰:『無以人滅天，無以故滅命，無以得殉名。』謹守而勿失，是謂反其真。」(絡首穿鼻，但因其自然，所謂天內人外也。故凡事皆當因其固然，無以人而滅天。若有心而故為之，則失其性命之情。役於名而以身殉之，則喪其固有之德。不以故滅命，不以得殉名，乃所以全天也。天者，真也。謹守勿失而全乎天，即反其真也。反其真而與先天同體，孰有大於此者哉？無為也，則無[327/626]不為，又何必滯於形器，而分其貴賤大小哉？)
7.
夔憐蚿，蚿憐蛇，蛇憐風，風憐目，目憐心。(憐，羨也。夔一足，蚿多足，蛇無足。以足為用者，少足不如多足之便，故夔憐蚿。而多足反不如無足之捷，故蚿憐蛇。然蛇猶以形用，風則無形而自行，故蛇憐風。風以行而至，目則不行而自至，故風憐目。目力之所及必當前已呈其形，心則神之所運，不待彼此相對而可以無所不到，故目憐心。是用之至神者，莫如心也。奇思，精論，妙喻！)夔謂蚿曰：「吾以一足趻踔而行，予無如矣。(趻踔，跛者行貌。無如，言運掉之難也。)今子之使萬足，獨奈何？」(何其便也。)蚿曰：「不然。子不見夫唾者乎？噴則大者如珠，小者如霧，雜而下者，不可勝數也。今予動吾天機，而不知其所以然。」蚿謂蛇曰：「吾以眾足行，而不及子之無足，何也？」蛇曰：「夫天機之所動，何可易邪？吾安用足哉？」(天機所動，莫知其所以然，不可變易，自不用足。)蛇謂風曰：「予動吾脊、脅而行，則有似也。(有形可舉似。)
[328/626]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，蓬蓬然入於南海，而似無有，何也？」風曰：「然，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，然而指我則勝我，鰌我亦勝我。(舊註：鰌，亦作䠓，踐也。莊子故云：物為指所按、足所踐，則風不吹使去。
◎按：指者，引之於前，如曲巷能引風而橫之是也。鰌者，乘之以行，如塵烟因風而起，卻先風而飛是也。)雖然，夫折大木，蜚大屋者，唯我能也，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。為大勝者，唯聖人能之。」(呂云：風以小不勝為大勝，而人目與心之用，其神於風也遠矣，乃不能制萬物之大勝，豈真知哉！
◎郭註：恣其天機，無所與爭，斯小不勝也。然乘萬物，御群才，使萬物各自為，群才各自至得，則天下莫不逍遙矣。此乃聖人所以為大勝也。
◎按：說至風而止，不及心、目者，風以小不勝為大勝，心亦以無思無為，而神無不照，萬物無不各得也，固可意會，不可言詮矣。故但結一句曰：「為大勝者惟聖人能之」，而所謂反其真者可想，更不必拘於形器，而區區然計夫貴賤大小之分，如方術之挾小知而好辯以求小勝，亦明矣。正妙在空中設影，反照入江，不必並將心中一一疏釋，作印板文字也。)
8.
[329/626]孔子遊於匡，宋人圍之數匝(帀)，而弦歌不輟(惙)。子路入見，曰：「何夫子之娛也？」孔子曰：「來！吾語女。我諱窮久矣，而不免，命也!求通久矣，而不得，時也!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，非知得也；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，非知失也；時勢適然。夫水行不避蛟龍者，漁父之勇也；陸行不避兕虎者，獵夫之勇也；白刃交於前，視死若生者，烈士之勇也；(此皆小勝之屬也。)知窮之有命，知通之有時，臨大難而不懼者，聖人之勇也。(此大勝之屬也。)由處矣！吾命有所制矣。」無幾何，將甲者進，辭曰：「以為陽虎也，故圍之。今非也，請辭而退。」(司馬註：宋，當作衛匡，衛邑也。 ◎陳碧虛云：孔子遊匡，衛人圍之，所謂指䠓皆勝我也。及其知非請辭而退，所謂大勝也。
◎按：安其自然，不以大難動心，便是大勝。)
9.
公孫龍問於魏牟曰：(龍，趙人，當時辯士。《南華》正為龍與惠施下砭。)「龍少學先王(註2)[330/626]之道，長而明仁義之行；合同異，離堅白，然不然，可不可；困百家之知，窮眾口之辯；吾自以為至達已。今吾聞莊子之言，汒然異之。不知論之不及與，知之弗若與？今吾無所開吾喙，敢問其方？」公子牟隱机太息，仰天而笑曰：「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？謂東海之鱉曰：『吾樂與！出跳梁乎井榦之上，入休乎缺甃之崖；赴水則接腋持頤，蹶泥則沒足滅跗；還虷蠏與科斗，莫吾能若也。(井榦，井欄也。缺甃，井甃缺而成崖者。接腋持頤，水浸於腋，而頤出水面也，沒足滅跗，泥没其足，而滅其跗也。言水泥足供游泳。還，周旋也。虷，井中赤蟲也。蠏，蟛蜞。科斗，蝦蟇子也。虷、蠏、科斗皆周旋於其中，而皆不蛙若。)且夫擅一壑之水，而跨跱埳井之樂，此亦至矣，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！』東海之鱉，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。(左足未入，而右膝已困隘，如縶縛然。)於是逡巡而卻，告[331/626]之海曰：(告蛙以海之大。)『夫千里之遠，不足以舉其大；千仞之高，不足以極其深。禹之時，十年九潦，而水弗為加益；湯之時八年七旱，而崖不為加損。夫不為頃久推移，(頃久，猶云久暫。)不以多少進退者，此亦東海之大樂也。』於是埳井之鼃聞之，適適然驚，規規然自失也。 (9.1)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，(是非究竟，原無是非。)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，是猶使蚊負山，商蚷馳河也，必不勝任矣。(舊註：商蚷，馬蚿也。)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，而自適一時之利者，是非埳井之鼃與？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，無南無北，奭然四解，淪於不測；無東無西，始於玄冥，反於大通。(呂註：跐，蹈也。黃泉，六極之下。大皇，天也。「無南北」三句，忘乎幽明無方而入於神也。「無東西」三句，會乎沖和出神而遂於明也。此意之所不能致，言之所不能論也。
◎《口義》：四解，四達也。淪於不測，所入者深也。始於元冥，言在無[332/626]極之先也。反於大通，歸於至道也。)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，索之以辯，(《天下篇》云「一察之士」，又云「辯者之徒」，龍正其人也，故云「求之以察，索之以辯」。)是直用管闚天，用錐指地也，不亦小乎！子往矣！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？(壽陵，邑名。邯鄲，趙國都。未成丁之夫曰「餘子」。)未得國能，又失其故行矣，(未能國中之能，先自失其故步。)直匍匐而歸耳。今子不去，將忘子之故，失子之業。」公孫龍口呿而不合，舌舉而不下，乃逸而走。(呿，口開也。 ◎按：此頗似河海之喻，而文較淺易，有以是己非人，疑非莊筆者。豈知莊子壓倒俗學、箝塞口舌處，在大宗大理上，其辭自極精邃。但既發透後，自家作一得意之筆，曰此真足令若輩折服，亦辭理所必有也。若平板說來，便少生趣，莊子卻仍托之魏牟之口，更借井鼃為喻，用扮演法說出，既以自怡悅，又怡好提醒大眾也。)
10. 莊子釣於濮水，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，(濮水，陳地。)曰：「願以竟內累矣！」莊子持竿不顧，曰：「吾聞楚有神龜，死已三千歲矣，王[333/626]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。此龜者，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？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？」二大夫曰：「寧生而曳尾塗中。」莊子曰：「往矣！吾將曳尾於塗中？」(此不甚經意之筆，然亦別具韻致。) [濮(ㄆㄨˊ)；笥(ㄙˋ)；] 11. 惠子相梁，莊子往見之。或謂惠子曰：「莊子來，欲代子相)。」於是惠子恐,搜於國中三日三夜。莊子往見之曰：「南方有鳥，其名鵷鶵，子知之乎？夫鵷雛(鳳雛),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，非梧桐不止，非練實(即竹實。)不食，非醴泉不飲。於是鴟得腐鼠，鵷雛過之，仰而視之曰；『嚇！』(《副墨》，嚇，怒其聲，恐其奪己食也。)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？」(《副墨》：世道交情，觀此可發一笑！莊生直為千古鄙夫寫出患失之態，只以一字形之，妙哉！)
12.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。莊子曰：「鯈魚出游從容，是魚[334/626]之樂也。」惠子曰：「子非魚，安知魚之樂？」莊子曰：「子非我，安知我不知魚之樂？」惠子曰：「我非子，固不知子矣；子固非魚也，子之不知魚之樂，全矣。」(《副墨》：惠子言：子與魚水陸異處，何從知魚之樂耶？莊子即借其言而復之曰：子非我也，安知我不知魚之樂？惠子又借其言而轉之曰：我非子，固不知子矣，然我與子同類，猶以爾我之隔而不相知，況子與魚異類，則子之於魚全無相知之理矣。)莊子曰：「請循其本。子曰『汝安知魚樂』云者，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，我知之濠上也。」(《副墨》：莊子到此，卻以正對曰：「請循其本。」言我今與子反覆辯論，皆枝葉之談，非本論也。且循本來話柄，則子初云「女安知魚之樂」者，本知吾之已知之，而猶問我者，欲得我所以知魚之故耳。不知物理人情，自是可推，我居濠上而逍遙，則濠之下者不言可知，蓋古言莊子善通物情者以此。) [濠(ㄏㄠˊ)；鯈(ㄔㄡˊ或ㄕㄨˋ或一ㄡˊ)；從(ㄘㄨㄥ)容；] . |
|
|||||||||||||||||||||
|
參考: |
|
|
|
˙
民間傳說裡「鳳凰非梧桐不棲，非竹實不食」。竹子極少開花，因為竹花過後，竹林就會成片死亡。故而農村傳說，世上本來有鳳凰鳥，因為沒有竹米可食，逐漸滅絕了。它的花小而潔白，近前去聞，還有點淡淡的清香。竹花開過後，便結成竹米，即竹子的種子，這是竹子延續後代的最傳統的方式。竹子一般47年開花，掛果48年，竹子開花，也就意味著它生命的枯竭，只有留下種子再度繁殖，但並不是所有竹子開花都可結出竹米。竹子開花結實是較為罕見的現象，因此史書常將此記載。因竹米不易得到，所以被抹上一層神秘色彩，傳說中竹米是鳳凰之食，古代有鳳凰"非梧桐不棲，非竹實不食"之說。《本草綱目》中載:"竹米，通神明，輕身益氣。"竹米顏質正如《太平廣記》描載:"其子粗，顏色紅，其味尤馨香。"珍貴勝過粳糯米。煮了當飯吃，既為稀奇食物又為保健膳品，尊之為"綠色食品之貴族"。竹米極其難得，因為一旦產生竹米，表示竹子就要死亡了。竹子開花結實是較為罕見的現象，因竹米不易得到.所以 物稀者貴，市場上的竹米都在二百元左右。不是鳳凰還真的吃不起。科學研究證明，竹米營養價值和藥用功效較高，味清香可口，富含澱粉和各種微量元素，既
可食用又可入藥。據分析含有18種蛋白質水解的胺基酸，含量比竹筍的更高，平均達
|
|
|
◎是故大知觀於遠近，故小而不寡，大而不多，知量無窮，證曏今故，故遙而不悶，掇而不跂，知時無止；察乎盈虛，故得而不喜，失而不憂，知分之無常也；明乎坦塗，故生而不說，死而不禍，知終始之不可故也。 ˙
遙而不悶：遙，長。悶，煩懣(ㄇㄣˋ)。謂古代雖遠我自無悶，不必與古為徒的意思。 ˙
掇而不跂：掇，短。跂，求。謂今時雖短，我亦無求。（資料來源：三民書局莊子課本黃錦鋐注釋）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