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子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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駢 拇 |
06FF-08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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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 人 合 一 |
物 我 同 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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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1
1.
駢拇枝指，出乎性哉！而侈於德。(《合參》：駢拇，足大指連第二指也。枝指，手有六指也。此亦生來已然者，而實非人所同得于天也，故曰出乎性而侈於德。)附贅縣疣，出乎形哉！而侈於性。(息肉腫結，亦依附懸係於形，而本非生初之所自具也，故曰出於形而侈於性。侈，多餘也。)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，列於五藏哉！而非道德之正也。(方，法也，術也。仁義本不可襲取，乃多方比擬之、辨論之。欲以通之天下也。列於五藏，如肝木主仁、肺金主義之類，亦似發於中之所固有，而實皆由於後起，不無偏著，故曰「非道德之正」也。 ◎《天下篇》末云「惠施多方」，此「多方」字正對墨、惠輩而言。「其書五車，其道舛駁，其言也不中」，即「多方」也。)是故駢於足者，連無用之肉也；枝於手[180/626]者，樹無用之指也；駢枝於五藏之情者，淫僻於仁義之行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。(逐後起之仁義，則仁義又為五藏之駢枝矣。若此者，益所本無，則溢而淫，失其至正，則乖而僻。是淫僻於仁義之行，而止以耳目聰明之用，多方以自騁也。)是故駢於明者，亂五色，淫文章，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？而離朱是已。(朱即離婁，黃帝時人，百步見秋毫。)多於聰者，亂五聲，淫六律，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？而師曠是已。(黜聰明者，不求采色之悅目，不求音聲之悅耳，耳目之所以不紛也。今既悅青黃黼黻之觀，悅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奏，則世所謂至明之離朱，至聰之師曠，正亂淫於采章聲律而失其明聰者也。)枝於仁者，擢德塞性，以收名聲，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？而曾、史是已。(擢，抽枝也。塞，遏蔽也。德蘊於中，無所不備，乃必擢而出之，務欲仁之及物。性稟於初，無所不通，乃塞而隘之。止欲仁之在我，則愈欲行仁，而仁轉多所不及矣。而以仁為名高者，名亦歸之，能使天下皆簧鼓相煽，以奉其不及之法。非校(註1)於仁者乎？而曾、史則正[181/626]其人已。曾、史，舊說以為即曾子、史魚，然亦方術家自命為曾、史者耳，非正指本人也。)駢於辯者，纍瓦結繩竄句，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，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？而楊、墨是已。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，非天下之至正也。(纍瓦結繩，謂辯之反覆重疊，如瓦之層累然。辯之糾纏不解，如繩之結縛然，則其辯愈多，愈成為無用之曲說矣。而且改竄字句，遁以求工，惟騁其心思於堅白、同異之間，疲敝不止，更分外用力，以稱譽無用之言，非胼於辯者乎？而楊、墨正其人已。夫駢枝之道，豈天下之正哉？ ◎又按：點竄字句，原遁辭之常。舊註改「句」字為「身」字，殊少味。跬，音屑，牛步也；一曰分外出力貌。舊註改「跬」字為「毀」字，亦失語妙。)
2.
彼正正者，(正正，舊註作「至正」。然不改字亦可，謂正之極正者也。)不失其性命之情。故合不為駢，而枝不為跂；長者不為有餘，短者不為不足。(情，本然之實也。本然者，無為自然，初無加損。故如拇之無駢合，指之無岐出，如手足之長短中度，無庸增減。)是故鳧脛雖短，續之則憂；鶴脛雖長，斷之則悲。故性長非所斷，性短非所續，無所去憂[182/626]也。(性惟因任自然，如脛之長而不可斷，短而不可續，則悲憂無自而生，不期去憂而自無憂也。)意仁義其非人情乎！彼仁義(註2)何其多憂也？且夫駢於拇者，決之則泣；枝於手者，齕之則啼。二者，或有餘於數，或不足於數，其於憂一也。今世之仁人，蒿目而憂世之患；不仁之人，決性命之情而饕富貴。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！自三代以下者，天下何其囂囂也？(言由續則憂而斷則悲思之，則凡人之多憂者，必其為後起之贅累也。觀於仁義之多憂，則彼之所謂仁義者，得毋非性命之本然者乎？且性命之本然者，微特原無有餘不足，不可增損也，即原不足於數如拇之駢，原有餘於數如指之枝，亦決則泣而齕則啼，同為後起之憂矣。仁人之蒿目憂世，是益其所本無也。不仁之人，橫決性命而貪饕富貴，是去其所固有也。去其本有者固有患得患失之憂，益其本無者亦常多痌瘝在抱之憂矣。試思上古之世，清淨(註3)無為，但因其自然，而相安渾穆。何以三代而下，競言仁義，而天下遂囂然其不靖邪？
◎楊、墨之辯不息，則仁義之禍亟。何者？以其多憂而囂囂，則仁義皆為外鑠矣。莊子非惡仁義，正惡其囂[183/626]囂，意可微會也。)
3.
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，是削其性也；待繩約膠漆而固者，是侵其德也；屈折禮樂，呴俞仁義，以慰天下之心者，此失其常然也。天下有常然，常然者，曲者不以鉤，直者不以繩，圓者不以規，方者不以矩，附離(麗)不以膠漆，約束不以纆索。故天下誘(油)然皆生，而不知其所以生；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。故古今不二，不可虧也。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？使天下惑矣！夫小惑易方，大惑易性，何以知其然邪？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，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，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？(《合參》：屈折肢體，以為禮樂之文；呴俞顏色，以為仁義之貌，則失其本然矣。本然者，不待矯揉造作而自然正固。此固天下之人所同稟以有生，同得以成性，歷古今而無二，不可或虧者也。又何必以仁義強為懸綴，糾纏不[184/626]解，連連然如膠漆纆索，以參雜於道德之間哉？夫道德之正，本無仁義之迹。贅之以仁義，而仍目之為道德，是滋天下之惑亂也。惑之小則變易其所向之方，惑之大則變易其本然之性。自有虞氏來，以仁義為招，而屈撓天下以從之，天下遂奔命焉，不已變易其性與。)
4.
故嘗試論之，自三代以下者，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。小人則以身殉利，士則以身殉名，大夫則以身殉家，聖人則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數子者，事業不同，名聲異號，其於傷性以身為殉，一也。(《合參》：殺身從之曰殉。所求者皆非性所固有，易其性即傷其性也。)臧與穀(舊註：男而婿婢曰臧，女而婦奴曰穀。)二人，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。問臧奚事，則挾筴讀書；問穀奚事，則博塞(賽)以遊。二人者，事業不同，其於亡羊均也。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，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，二人者，所死不同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，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！天下盡殉也。彼其[185/626]所殉仁義也，則俗謂之君子；其所殉貨財也，則俗謂之小人。其殉一也，則有君子焉，有小人焉；若其殘生損性，則盜跖亦伯夷已，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！(《集說》：世俗則分為君子、小人，若以傷生損性言之，則跖亦無異於夷也，又何必分君子、小人於其間哉？ ◎議論警快絕倫。)
5.
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，雖通如曾、史，非吾所謂臧也；屬其性於五味，雖通如俞兒，(黃帝時人，能別淄、澠之水。)非吾所謂臧也；屬其性乎五聲，雖通如師曠，非吾所謂聰也；屬其性乎五色，雖通如離朱，非吾所謂明也。吾所謂臧，非仁義之謂也，臧於其德而已矣；吾所謂臧者，非所謂仁義之謂也，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；吾所謂聰者，非謂其聞彼也，自聞而已矣；吾所謂明者，非謂其見彼也，自見而已矣。夫不自見而見彼，不自得而得彼[186/626]者，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，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。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，雖盜跖與伯夷，是同為淫僻也。余愧乎道德，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，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。(此段收拾通篇。 ◎郭註：「以此係彼為屬。」按：仁義與聲色臭味，均為性所本無，而強以性相屬，若有同嗜焉，則汩其性矣。故必不殉仁義，而存其性命本然之情，乃無不臧。必不殉聲色，而存其本然之自見自聞，乃是聰明。若不見己而見人，不悅己而悅人，不特盜跖淫僻於貪饕，伯夷亦淫僻於仁義也，於道德之正何當乎？余誠恐其賊德而滋愧，故不敢以仁義益性所本無，亦不敢以淫僻喪其性所本有也。惟有清淨無為而已。)
´ 褚氏《管見》曰：本意原於《道德經》之「餘食贅行」，以明自是自矜者之遠於道，而敷衍滂流，浩瀚若此。蓋謂人之德性粹然，如玉在璞，其所漸被，木潤山輝。及為聰明所鑿，仁義所分，但知求善於物，在己之真淳喪矣。故終以順性命之情為主，而本然之聰明不廢也。 ´ 按：清淨之意，亦自原於《道德》，而《南華》之旨，要以先天太極為主，所以絕聖棄知，正以復還一太極，非徒以寂滅為宗[187/626]而已。如篇中所云「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，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」，分明是一太極。人必遊於天地之一氣，乃可以復還一太極。連連仁義，則偏而鑿矣。反覆曉譬，所以覺小知之迷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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