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子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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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帝王 |
06FF-07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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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 人 合 一 |
物 我 同 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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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1
1.
齧缺問於王倪，四問而四不知。(四問，不知所問何事，不必指實。《齊物論》中三問，亦不必指實帝王之道。大意只重在四不知，蓋《齊物論》言「止於不知」，《大宗師》言「養其所不知」，莊子宗旨只要一切渾忘，乃有無用之大用。故答以不知。即不答之答，而齧缺頓悟也。)齧缺因躍而大喜，行以告蒲衣子。(舊註：即披衣，王倪之師也。)蒲衣子曰：「而乃今知之乎？有虞氏不及泰氏。 (呂註：有虞亦訓憂虞，泰氏亦泰定之意，謂有知而憂虞，不若無知而泰定。) 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；亦得人矣，而未始出於非人。(藏仁以要人，雖無甚有為之迹，然亦有諸己而後求諸人，無諸己而後非諸人耳。藏乎身者既恕，亦可以喻諸人矣，要豈能非諸人哉？)泰氏，其臥徐徐，(安緩貌。)其覺于于；(閑適貌。)一以己為馬，一以己為牛；(黜其[166/626]聰明，如無知識之物。一者，專一不雜之意，言無他思慮也。徑用馬牛作形容，句法險峭。)其知情信，其德甚真，(情，實也。信，慤也。即或有知，亦但如牛馬之知覺運動，絕無矯偽。故其德皆天真之自露，毫無作為。)而未始入於非人。」(不求諸人而人自化，何嘗非諸人。 ◎未始，出言不能超出其上也。未始人，言不至墜入其中也。
◎舊註：此段言化民之道，有意為之不若無意為之也。) 2.
肩吾見狂接輿。狂接輿曰：「日中始(人名)何以語女？」肩吾曰：「告我君人者，以己出經式義度，(經常之法式，義理之制度，皆從己身而出，非但見之文誥也。)人孰敢不聽而化諸！」(正己以正人，此自常道。)接輿曰：「是欺德也；(竟指為欺德，警絕！)其於治天下也，猶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。(涉海必溺，鑿河難成，蚉負山不勝。舊註。)夫聖人之治也，治外乎？(經式義度不過繩之於外，聖人之治豈僅從事於外乎？一「外」字，便見得是欺德。)正而後行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。(承上言。治外者，不過先正己而後出以正人。確能為此式度而已，乃不足之辭。俗解以此二句為轉出正意者，謬。)且鳥[167/626]高飛以避矰弋之害，鼷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避熏鑿之患，而曾二蟲之無知！」(治外者固欲以所能強世，而不知其不可必也。彼鳥鼠至微，且能知矰弋薰鑿之患，況人為萬物之靈。若以式度繩之，則束其官骸，猶矰弋也；梏其性天，猶薰鑿也。豈反不知避，曾二蟲之不若哉？)
3.
天根遊於殷陽，(殷山之陽。)至蓼水之上，適遭無名人而問焉，(聖人無名。)曰：「請問為天下。」(病在一「為」字，是下著。)無名人曰：「去！(斥使去。)汝鄙人也，(鄙，見識凡陋也。)何問之不豫也！(不豫，猶言「落後。 ◎《筆乘》：豫即「凡是豫則立」之「豫」。言有先於為天下者，無以先之，而求為天下於天下，則後矣。下文所言即豫之道也。」)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，(解見《大宗師》。)厭，則又乘夫莽眇之鳥，以出六極之外，而遊無何有之鄉，以處壙埌之野。(造化有何可厭？蓋大造者不言造，大生者不言生，有若厭倦然也。莽眇，輕虛也。鳥能飛，故藉以名太虛之氣。六極，六合之極際也。無何有，猶言無所有。壙埌，猶言曠蕩。此[168/626]四句，即《大宗師》所云「遊於天地之一氣」而形容言之，)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？」(帠，法也。感，動也。言我不屑屑於為天下，人亦何法之從，而可以治下動其心耶？)又復問。(未明不為天下即已豫治天下之理，故復問。)無名人曰：「汝遊心於淡，合氣於漠，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，而天下治矣。」(止於所不知，則遊心於淡矣。遊於天地之一氣，而與太極同體，是合氣於漠也。由是兩儀立而萬物生，皆順其自然而無容心焉，則物皆得自若其天，而天下之治不外是矣，此豫之道也。)
4.
陽子居見老耼，曰：「有人於此，嚮疾強梁，(舊註：敏於向道，勇於力行。)物徹䟽(同「疏」)明，(物理透澈，天地通明。)學道不勌。(又精道不已。)如是，可比明王乎？」(問其為治可比明王否。)老聃曰：「是於聖人也，胥易技係，勞形怵心者也。(胥者，胥役。易者，更番直事。技者，工技。係者，居肆。省功皆瘁形憂心者，言所問之人自聖人視之，直是奴隸百工之至憂勞者耳。語又見《天地篇》。蓋借老子語痛斥墨氏之徒也。)且也虎豹之文來田，(致人獵取。)猨狙[169/626]之便、執斄之狗來藉。(致人羈繫。)如是者，可比明王乎？」(小有才能，不特苦如胥技，且如禽畜之以才自傷者，安可比於為明王乎！)陽子居蹴然曰：「敢問明王之治。」老耼曰：「明王之治：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，(已忘其功。)化貸萬物而民弗恃；(民忘其化。 ◎貸，施也。)有莫舉名，使物自喜；(似有所以治天下，而不能舉其名目，使民欣然自喜，各若其天而不知誰之為之者。)立乎不測，而遊於無有者也。」(立乎不測，即與造物者為人。遊於無有，即遊於天地之一氣。此王治之本也。)
5. 鄭有神巫曰季咸，知人之死生存亡，禍福壽夭，期以歲月旬日，若神。(言斷定年旬日一毫不爽也。)鄭人見之，皆棄而走。(郭註：不喜自聞死日也。)列子見之而心醉，(心醉，猶言意滿心服之至也。)歸，以告壺子，曰：「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，則又有至焉者矣。」(言更有勝者。)壺子曰：「吾與汝既其文，未既其實，而固得道與？(既，盡也。言吾於汝止示以在外之形貌文[170/626]采，而未盡在內之真實底蘊，汝遂自以為固已得道乎？)眾雌而無雄，而又奚卵焉！(雌無雄則卵不實，喻人有文而無實，則於道柊無成。)而以道與世亢，必信，故使人得而相汝。(言於道未既其實，而徒以道之見於文貌者與人相抗求伸，則是盡呈於色而別無蘊藏，故人得相而窺之，以售其技。)嘗試與來，以予示之。」明日，列子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曰：「噫！子之先生死矣！弗活矣！(添一句，決甚。)不以旬數矣！(且速甚。)吾見怪焉，見濕灰焉。」(濕灰，死色也，故怪之。)列子入，泣涕沾襟，以告壺子。(妙繪癡信。)壺子曰：「鄉吾示之以地文，萌乎不震不正，是殆見吾杜德機也。(地文者，地之文，如草木之類是也。地之生草木，當其甲坼，則有震動之象，當其暢遂，則有各正之象；若歸根復命，潛伏地下，則生機之萌絕無震正之迹矣。今示以在我之地文，正杜閉己德，使無可見之迹也。故季咸見之，目為死徵。 ◎又震，動也。正，靜也。言存於未有動靜之中也，更直截。或改「正」字作「止」，謂取《易》震、艮二卦之義，亦通。)嘗又與來。」明日，又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[171/626]曰：「幸矣!子之先生遇我也，有瘳矣，全然有生矣，吾見其杜權矣!」(見其閉藏之中，似有權變，不拘一定，可以死、可以無死也。)列子入，以告壺子。壺子曰：「鄉吾示之以天壤，名實不入，而機發於踵。是殆見吾善者機也。(天壤者，天之壤，十有二辰是也。天之十有二辰配乎十有二月，仰觀春夏之辰，亦可微窺生長之氣，而欲於其中指其名，求其實，則不可得矣。今示之以在我之天壤，雖不予以可據之名實，而生機已發動於命蒂之內，則長養之善氣自微有吐露，是正善者機也。季咸見之，所以目為有生。 ◎「踵」字註見《大宗師》。)嘗又與來。」 (5.1)明日，又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曰：「子之先生不齊，吾無得而相焉。(不齊，見於外者，不一也。無得而相，偏在巫咸日(註1)中說出，恰與上文「人得而相汝」對照，妙！)試齊，且復相之。」(欲待氣色既定復相之，因此更轉出異境，妙！)列子入，以告壺子。壺子曰：「吾鄉示之以太沖莫勝。是殆見吾衡氣機也。(《老子》曰：「萬物負陰抱陽，沖氣以為和。」合二氣為一氣，不相勝也。二氣沖和而不相勝，則其機之見於外者均平如衡，既不得謂其必[172/626]死弗活，又不得謂其全然有生。季咸見之，所以云無得而相也。)鯢桓之審(蟠)為淵，止水之審為淵，流水之審為淵。淵有九名，此處三焉。(《集解》：鯢，大魚。桓，盤桓也。審，同「盤」，水盤旋也；一云蟠，聚也。淵，深也。淵深莫測，故借以為三機肖似。善者機，鯢桓之淵也；杜德機，止水之淵也；衡氣機，流水之淵也。下文尚有一見。此處忽以淵為喻，先作一束，絕奇絕變！)嘗又與來。」明日，又與之見壺子。立未定，自失而走。(一見驚走，奇不可測。)壺子曰：「追之！」列子追之不及。反，以報壺子曰：「已滅矣，已失矣，無弗及也。」(影滅踪失，再寫走狀，妙！妙！)壺子曰：「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。(宗，即道之大宗也。不出吾宗，所謂遊於天地之一氣也。)吾與之虛而委蛇，不知其誰何，因以為弚靡，因以為波流，故逃也。」(舊註：弚靡，遜伏貌。波流，蕩漾貌。 ◎前三機猶有可見，至虛則委蛇，則如遊混茫，並無機緘朕兆之可尋。見不可見，名不可名，令彼捉摸不定，不知是何許人，以此而驚疑遜伏，以此而回惑蕩漾，所以逃也。 ◎李士表曰：三者皆謂之機，以其動之微可得而見也。及其未始出吾宗，則示以無所示。彼以實[173/626]求，而此虛；彼以有求，而此無；彼以心役見，此已離人入天。
◎前人諸解唯李氏之說獨見分曉。)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，(自悔所學膚淺。)三年不出。為其妻爨，(不拘名分。)食豕如食人，(不別貴賤。)於事無與親，(不從事於務。)雕琢復朴，(去文存質。)塊然獨以其形立，(所謂「形如槁木」也。)紛而封哉，(雖處紛紜，而內者不出，如封閉然。)一以是終。(言既得此道，別無心醉者。 ◎此段喻應帝王之道，凡有治為之迹者，人得而測之，絕去事為之迹者，神巫不能窺。言外又見小知自是者所見不若神巫，奈何自足而與世亢必伸也。)
6. 無為名尸，(名譽之主。)無為謀府，(舊註：籌謀所聚。)無為事任，(眾務責任。)無為知主。(聰明總會。)體盡無窮，而遊無朕；(體道極於無窮，與造物者為人也。遊於無朕，遊於天地之一氣也。)盡其所受於天，而無見得，(天之所以與人者，健順五常之德，必行道而有得焉，乃可以全其所受於天者也。若遊於無朕，而合氣於漠，則全體太極，而仁義禮智之德無不備。即仁義禮智之名可不立矣，何待行之而始見有得乎？)亦虛而已。(要而言之，則總惟一「虛」而已，不必有為也。)至人之[174/626]用心若鏡，不將不迎，應而不藏，(一過輒忘，不復留伏胸中。)故能勝物而不傷。(勝物不傷，天下治而己不勞也。此四句又申明「虛」字之妙用，與胥、技、勞、怵對照。) 7. 南海之帝為儵，北海之帝為忽，中央之帝為渾沌。(簡文云：儵、忽取神速，譬有為也。渾沌，合和貌，譬無為也。)儵與忽時而相遇於渾沌之地，渾沌待之甚善。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，曰：「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，此獨無有，嘗試鑿之。」日鑿一竅，七日而渾沌死。(按：渾沌喻未漓之天真，七竅喻七情，七情開而天真喪矣！治天下猶治一身也，則應帝王之道可識矣。 ◎末二段自「無為名尸」以下，正說通篇實義，精括似經。自「南海之帝」以下，借喻指點，從反面托出。清言雋味，一往而深，正妙在不找正意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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