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子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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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世第四 |
06FF-04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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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 人 合 一 |
物 我 同 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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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1
1.
顏回見仲尼，請行。曰：「奚之？」曰：「將之衛。」曰：「奚為焉？」曰：「回聞衛君，其年壯，(非幼沖可待其改悔者。)其行獨，(不恤人言。)輕用其國，而不見其過。(好用兵而以為是。)輕用民死，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。(舊說：蕉，草芥也。言以其國而量其死者，若澤中之草芥堆積也。)民其無如矣。(民無所歸。)回嘗聞之夫子曰：『治國去之，亂國就之，(為救民計。)醫門多疾。』(踵門求藥者，多是有疾之人。)願以所聞思其則，(以平日所聞於夫子者，思所以救衛之法。)庶幾其國有瘳(抽)乎！」(瘳，疾愈也。)仲尼曰：「譆！若殆往而刑耳。(言非往而救民，殆往而就刑耳。發口森悚。)夫道不[98/626]欲雜，雜則多，多則擾，擾則憂，憂而不救。(臨時而思其則，必雜而不一，不一則愈多愈擾，擾則生憂而不能自救矣。)古之至人，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。所存諸己者未定，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？(「存諸己」伏下「心齋」之道。「存諸人」即伏下「一宅」、「來舍」之意。故不曰「及諸人」，而但曰「存諸人」。 ◎已上就一己身上較論。)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，而知之所為出乎哉？德蕩乎名，知出乎爭。(德蘊於中，以名而蕩於外。故名為人所必爭，因爭名而智巧乃迭出不窮。)名也者，相軋(乙)也；(軋，傾也。名每以相傾而得。)知也者，爭之器也。(以智爭名，猶持械而鬥，是智實爭之器械也。)二者凶器，非所以盡行也。(名以啟爭，智以行爭，二者猶兵焉，皆凶器也。夫名者，人之所同欲；智者，人之所同具。各執凶器以求勝，豈必勝之在我乎？其勢必有所不行者矣，故曰「非所以盡行也」。)且德厚信矼， (◎慤實貌。)未達人氣，名聞不爭，未達人心。(雖有德而不求名，有名而非以智爭，而意氣未投，心志未孚，則在人終不能絕無猜忌矣。)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，術(述)暴人之前[99/626]者，是以人惡有其美也，命之曰菑人。菑人者，人必反菑之，若殆為人菑夫！(術，古通作「衒」(註1)，更協。 ◎心氣未達，而以正言投之，是彰人之惡，以自取美名也。人不以為忠於人，而但見其有害於人，亦必反害之矣。若汝也，殆為人菑，言將為人所害也。 ◎一應「往而刑」句。)
(1.1)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，惡用而求有以異？(彼若是好賢之君，則其國自有賢，何用於汝，而使汝自表異於彼乎？)若惟無詔，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。(詔：告也。汝惟無言以詔告之則已耳，若欲詔告之，則王功將乘人之未發，而先以言爭，令人開口不得。)而目將熒之，(心為所困，則目將熒然若眩。)而色將平之，(氣為所攝，則色亦消沮而順平。)口將營之，(口欲言而不言，若經營之未定。)容將形之，(容止失其常度，形出卑屈之態。)心且成之。(心既喪所懷來，且欲降以相從，便成其過。 ◎五句曲盡情態，描寫入微，每句用韻，倍覺深致。)是以火救火，以水救水，名之曰『益多』。(欲救其過，反益多其過，竟是長惡、濟惡之人矣！)順始無窮，(始既成一濟惡之人，若順而不改，則流而愈下，莫可終窮，心上殊覺難過。)若殆以不信厚言，(殆，將也。厚言，諄[100/626]懇篤摯。危言極論，如交深愛厚之言也。凡言有戇而見原者，必主素重其為人也。始既與同，則為素所狎暱之人，而非素所敬信者矣。若以順始，不可將以不信之人，而為交深愛厚之言。是以私暱弄臣，而忽持正論，欲彰君父之過以沽名也。有不益觸忌諱，而殺之不甚惜者乎？)必死於暴人之前矣！(再應「往而刑」句。 ◎前一段是言輕出而菑必隨，此段是言難出而禍更不可逃，意又進一層。)且昔者桀殺關龍逢，紂殺王子比干，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，以下拂其上者也，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，是好名者也。(傴拊，俯身撫摩也。桀、紂惡二子有其美，而已有其惡，是以好名而殺忠臣也。)昔者堯攻叢枝、胥敖，(二國名。)禹攻有扈，國為虛厲，身為刑戮，其用兵不止，其求實無已。(舊註：室無居人曰虛，死而無後曰厲。二國明知必取禍，而猶用兵不止，求富實無已。)是皆求名實者也，而獨不聞之乎？(今衛君輕用其國，是求實也，不見其過，是求名也。故引為証。)名實者，聖人之所不能勝也，而況若乎？(舊說：總上二段，言龍逢、比干不能勝其君，堯、禹不能勝其臣，見暴人自用，[101/626]難於匡救，往衛亦無益。)雖然，若必有以也，嘗以語我來！」(信汝亦必有所以化暴之法，試以告我。)
2.
顏回曰：「端而虛，(端而虛，正其形而虛其心也。此「虛」字緊貼「端」字說，只是虛衷，以與之相接，無盈滿自足之意耳，與下文「心齋」之虛不同。)勉而一，(勉力以從事，而專一其念慮也。)則可乎？」曰：「惡！惡可！(上「惡」字，歎聲。下「惡可」，言不可也。)夫以陽為充，(言暴人佯為道德充滿。)孔揚采，(丰采孔揚，氣矜之甚也。舊說以「采」字屬下句，非是。)色不定，(喜怒之色無常。)常人之所不違，(樂莫子(註2)違，常人亦莫敢或為之。)因案人之所感，以求容與其心。(因而按抑人之欲，感己以言者，以自順適其意。)名之曰『日漸』。之德不成，而況大德乎！(集解：此雖日久漸潰之小德，且不能成，況初至彼國，而望其有改過不吝、從諫如流之大德乎？)將執而不化，外合而內不訾，其庸詎可乎！」(勉而一，則固執而不知變化。端而虛，則中無定見。外與之合，而內亦不見其可眥，是轉移無術，而匡救亦復不誠，庸詎可以成其德乎？下文所以變為曲直上比之法也。諸解俱未安，俗說以「眥其庸」為句，更謬。)曰「然則我內直而外曲，成而上比。(內直則中[102/626]有定見，異於端而虛。外曲則隨時變化，異於勉而一。自成其教，而比合古人之旨，則外曲而不流於阿，亦內直而不至於驕矣。)內直者，與天為徒。(天理本直，直則天之徒也。)與天為徒者，知天子之與己，皆天之所子，(人之生也，直無貴賤，一也。)而獨以己言，蘄乎而人善之，蘄乎而人不善之邪？(而人，猶言若人也。 ◎直道而言，無庸疑惑，豈必待若人善之而始信其是，必待若人不善之而始知其非邪？蓋有定見，自不至貶天理而狥人情，但務虛衷矣。)若然者，人謂之童子，(天真未漓。)是之謂與天為徒。外曲者，與人之為徒也。擎(執笏)跽(拜跪)曲拳(鞠躬)，人臣之禮也，人皆為之，吾敢不為邪！為人之所為者，人亦無疵焉，(疵以為病也。)是之謂與人為徒。(循臣禮而無嫌於諂，不必亢節自高，固隨時變化之宜也，亦異於執一者矣。)成而上比者，與古為徒。其言雖教，讁之實也。古之有也，非吾有也。(雖諷教責善，而援引古昔，實皆稱迷往事，原非自行教謫。)若然者，雖直不為病,是之謂與古為徒。若是[103/626]則可乎？」仲尼曰：「惡！惡可!太多政，法而不諜，雖固亦無罪。(政法正人不正之方法也。大(註3)多，如所云曲直上比之不一也。諜，通作「喋」，多言也。既不拘於一法，又不多言以取厭，固可以免罪。)雖然，止是耳矣，(止可免罪。)夫胡可以及化？猶師心者也。」(化人之惡而無其迹之謂「化」。師心者，出之有意，而非自然之妙用也。下文「無聽以心而聽以氣」則不師心而變化者矣。)
3.
顏回曰：「吾無以進矣，敢問其方。」(術也)仲尼曰：「齋，吾將語若！有而為之，其易邪？易之者，皞(昊同)天不宜。」(使之齋而後告以其方，以此方雖已有之，不易行之也。若未齋而遽意行之，是易之也，易之則與廣大虛明之天，不能脗合矣。故曰「皞天不宜」。 ◎齋即下文「心齋」。「有而為之」即下文「人遊其樊」六句之法也。「皞天宜」及下文所云「無行地」、「為天使」、「以無知知」、「為萬物之所化也」，此處特引而未發，毋庸別生臆說也。)顏回曰：「回之家貧，唯不飲酒、不茹葷者數月矣。如此，則可以為齋乎？」曰：「是祭祀之齋，非心齋也。」曰：「敢問心齋。」仲尼曰：「若一志。(若，汝也。志，心之所之也。一志，純一不離也。)無聽之以耳而[104/626]聽之以心，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。(此四句歸重「聽之以氣」，特以上三句引出「氣」字耳。猶云聽以耳不若聽以心，而聽以心又不若聽以氣。下文申言之，以跌出「虛」字。)聽止於耳，心止於符。氣也者,虛而待物者也。(「聽止於耳」猶云以耳聽者止於耳聞，其聲而已。聽以心者，雖心之存主有定，可以證騐是非得失，亦止以此心為證騐之符節而已。唯氣則流行於一身之中，無執著，無滯礙，任物之紛至沓來，不迎不距，自然坐照無遺，泛應曲當，如太虛之無所不容也。)唯道集虛。虛者，心齋也。」(虛則靈，靈則瑩，靈瑩之氣，何所不通。故入世之道千變萬化，而無不備集於虛也。唯虛則氣順而心自正。止於符者，又不待於證騐，而無復師心之擾，常有如神之照矣。是乃所謂心齋也。 ◎此段語意本自明白，而諸解最多謬誤。)顏回曰：「回之未始得使，實自回也；得使之也，未始有回也；可謂虛乎？」(使，猶言有用也。言前此未始知氣之大可用也，實因自見得有己也，而今既知氣之有大用也，當不自覺有己，而動之以天矣。不識如此則可謂虛乎？) (3.1)夫子曰：「盡矣。(無有我之見者，心齋之道盡矣。)吾語若！(語以其方也。蓋能心齋，則體用具足，可有方而為之矣。)若能入遊其樊[105/626]而無感其名，(樊，籠也。王公之求名實者，若有樊籠，如困約禽鳥，使無所逃，令人入而輒危，最險隘難遊者也。進言者若能綽然而入遊於其中，不至觸其有過之名目，庶彼不乘人而鬥其捷。)入則鳴，不入則止。(又審時觀機，語默因其受不受，如樊中之鳥，鳴得其時。)無門無毒，一宅而寓於不得已，則幾矣。(毒，藥也。藥之物，恒多毒，故曰毒。又治也《易．師卦》「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」是也。蓋取以藥治疾之意。醫者治疾，必分門類以別其證候，於是制為一定之方藥。今醫人君國者，不拘其何許病症，是無門也，亦不拘一定方藥，是無毒也。一宅，謂如至親骨肉，同居一室，無彼此疆界也。寓於不得已者，雖有匡救，皆寓於同室親愛，情不容已之中，有不覺其匡救者。然則言之者無迹，而聞之者不拂，基於入世之道庶幾得之矣。
◎此六句正言其方，下文申言必虛乃能行之，與皥天脗合。)絕迹易，無行地難。(絕跡而一切不行猶易，惟行而無迹乃為難。)為人使易以偽，為天使難以偽。(役於人欲，是為人使也。任天而動，是為天使也。偽者，矯揉造作，人為之偽也。因人者，可以勉為；任天者，不可以強制。上文自「人遊其樊」至「一宅而寓於不得已」，皆純是天機之鼓盪。此豈可以偽為者哉？其必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)聞以有翼飛者矣，未聞[106/626]以無翼飛者也；(二句設喻，以引起下二句。)聞以有知知者矣，未聞以無知知者也。(有知而能知，心之符是也。無知而無不知，氣虛以待物是也。此等妙用，似非理之所有矣。此四句是開一筆，以跌起下文。)瞻彼闋(缺)者，虛室生白，(闕，牖也。白，明也。《禮•曾子問》「當室之白」，謂西北隅得戶明者也。此言所謂以無知知者，何哉？以虛自生明故也。觀於戶牖空虛，無物以窒礙之，則室內自然生白，可以知之矣。體物微妙，一喻已足達難顯之理。)吉祥止止。夫且不止，是之謂坐馳。(吉祥，光明也。光之異常而兆瑞者，謂之吉光、祥光。此承上「白」字，言氣之虛，自生明，有異於當室之白者，故直名之曰「吉祥」。此吉光、祥光生於氣而葆於心，寂然不動，初未嘗逐物而移，是止於其所止之處，而光之所照，自無所不及也。若不止於所止之處，逐於物而以察察為明，是坐馳而已，豈吉祥之謂乎？坐馳，猶言靜中躁也。
◎《筆乘》云：人之安身棲志，釋此無歸矣，而猶然不止，非坐馳而何？坐馳如言「陸沉」之類。亦通。)夫狥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，(事物至前，必先交於耳目。乃不聽之以耳，而聽之以心，是狥耳目而內通於心也。又不聽之以心，而聽之以氣，是並心之符亦有所不用矣，豈不外於心知乎。)鬼神將來舍，而況人乎！(若此者，雖[107/626]鬼神之幽香，消息可以潜通，若皆來宅於清虛之府，而無復隔閡矣。況負形同世之人，有不咸歸甄陶者乎？)是萬物之化也，禹舜之所紐也，(與造化同工，則萬物胥受變化，是即萬物之造化也。《說文》「紐，系也。」崔氏曰：「系而行之曰紐。」言禹、舜皆佩服之而行也。)伏羲几蘧之所行終，而況散焉者乎！」(舊註：几蘧，古帝王名。散，眾也。行終，行此以終身也。)
4.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，問於仲尼曰：「王使諸梁也甚重，齊之待使者，蓋將甚敬而不急。(但不急楚之求。)匹夫猶未可動，而況諸侯乎！吾甚慄之。(惧也。)子嘗語諸梁也曰：『凡事若小若大，寡不道以懽成。 (未有無術而能使人交懽成事者。)事若不成，則必有人道之患；事若成，則必有陰陽之患。(事不成，則以僨事取罪；事若成，則必憂思成疾。)若成若不成而無後患者，惟有德者能之。』(夫子語止此。)吾食也執粗而不臧，爨無欲清之人。(言平日薄於自奉，物不求精，廚中事簡，司爨者不至苦於勞熱而欲[108/626]就清涼，見非膏粱子弟不耐勞苦者。)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，我其內熱與！(心煩則內熱。)吾未至乎事之情，而既有陰陽之患矣；(尚未及事之情節，已足生疾如此。)事若不成，必有人道之患，是兩也。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，子其有以語我來！」(教所以免患。) (4.1)仲尼曰：「天下有大戒二：(大戒，大經大法也。)其一，命也；其一，義也。子之愛親，命也，不可解於心；臣之事君，義也，無適而非君也；無所逃於天地之間，是之謂大戒。(天性之愛，故不可解。天經地義，故無所逃。)是以夫事其親者，不擇地而安之，(惟親所命，井、廩可也。)孝之至也；夫事其君者，不擇事而安之，(惟君所使。不避艱險。)忠之盛也。(是安於義命者。)自事其心者，哀樂不易施乎前，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，德之至也。(事其心，求其心之所安也。養其忠君愛親之心，不因所遇之順逆而哀樂頓改於當前，即或事不可為，患不可免，明知其不可奈何，而安之若命之前定，[109/626]忠孝之德於是為至。 ◎此「命」字與上「命」字微別，上以天命之理言，此「命」字以天命之數言，不必扭捏牽合。 ◎俗解有以此三段分配陰、陽、人事者，尤謬。)為人臣子者，固有所不得已。(既不可解，無所逃，則自有所不容已。)行事之情而忘其身，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！(俗語「事情」二字本此。蓋事必有其情，如出使事也，欲合兩國之好，則其情也。忘身，不計身之利害也。「何暇」二字可味，此即「仁者不憂」道理。)夫子其行可矣！丘請復以所聞：(復，白也。以下示以奉使傳言之道。)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，(相靡，猶言相推，亦與「摩」通。言近者積久漸摩，能推誠相信，不待辭說。)遠則必忠之以言，(遠者迹踈，非詞命無以將其誠。)言必或傳之。(必傳之使臣之口。)夫傳兩喜兩怒之言，天下之難者也。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，兩怒必多溢惡之言。凡溢之類也妄，(溢則類於誕妄。)妄則其信之也莫，(郭象云：「莫著，莫然疑之也。」據此則為致疑之貌。然本文不曰疑之也莫，則非疑貌也。大抵是倒裝句法，言莫肯信之耳。《莊子》每有倒裝虛字句法，如「技經肯綮之未嘗」，倒裝「未嘗」字是也。今人口頭常語亦多有之。)莫則[110/626]傳言者殃。(歸罪使者。) (4.2)故《法言》(古格言)曰：『傳其常情，無傳其溢言，則幾乎全。』(免於殃。)且以巧鬥力者，始乎陽，常卒乎陰，泰至則多奇巧；(舊註：戯相摶者，始則喜而相邀，卒至怒而相傷，蓋其戯太甚，故各出奇巧，至於死傷也。)以禮飲酒者，始乎治，常卒乎亂，泰至則多奇樂。(舊註：賓筵飲酒，始則威儀秩秩，卒至載號載呶，以飲酒太過，故各逞其奇樂，流於狎侮也。)凡事亦然。始乎諒，常卒乎鄙；其作始也簡，其將畢也必巨。(舊註：諒，信也。鄙，詐也。始將以誠信，卒乃至行以鄙詐。若不惧之於始，而以苟簡為之，及其將終，禍變必大。) (4.3)言者，風波也；行者，實喪也。夫風波易以動，實喪易以危。(言之起滅不常，如風吹波浪然，故曰「言者風波也」。行之已失難回，如果實之喪墜然，故曰「行者實喪也」。實喪，猶常言「實落」耳。大風波一鼓即起，是至易動者也，實喪一墜即下，是至易危者也。)故忿設無由，(舊註：忿怒之施，原無他故。)巧言偏辭。(巧則不誠，偏則不正。)獸死不擇音，氣息茀(拂)然，(急不擇言，如獸之將死亂鳴。茀然，勃然也。)於是並生心厲。(厲，惡也。言者、聽[111/626]者，心中並萌惡意。)尅核太至，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，而不知其然也。苟為不知其然也，孰知其所終？(尅，同「刻」。核同「覈」。□□□(註4)核太甚，則人不能堪，不特不能改悔，而恥過作非之心，反因之而起，而尅核者初不知其由己之相激使然也。苟不知其然，則其忿怒之施相尋無已矣，烏知所底哉？)故法言曰：『無遷令，無勸成，(郭註：「無遷令，傳彼實也。無勸成，任其自成也。」)過度益也。』(凡言行之過度，皆由後來增益。)遷令、勸成，殆事。(以後來增益而欲以濟事，適足以憤事。如後代和番之使，私許歲幣，誤國甚矣。)美成在久，惡成不及改，可不慎與！交好之美，成在異日，久而後知，交惡之禍，成在目前，後不可改，不可不慎也。
◎以上言為臣傳命之道，下文仍收歸「安之若命」意，見臣子行事之情，當盡其道，尤當置禍福於度外也。)且夫乘物以遊心，託不得已以養中，(不擇地、不擇事而安之，則心不困苦，隨在皆優遊自得，是乘物以遊心也。即或無可奈何，而心不可解，義無可逃，實在我之所不得已者也。唯當安之若命，則至困之中，自我至樂。厄於遇，正所以養其中也。「遊心」、「養中」，理特精微，而語極新警。)至矣。何作為報也？(此外更何所作為，以報君父哉？) [112/626]莫若為致命，此其難者。」(莫若行事之情而忘其身，為至難及矣。 ◎未仍收歸起段意作結，見得入世之道，若事關君父，故貴遠殃，尤當置身死於度外，亦以出世為入世之一法也。莊子於綱常大節處，見得這理精到如此。知古今無不忠不孝神仙也。而俗解乃苦纏陰陽、人事二患，謂夫子始終只為免患計，真不通之見也。又有援此以證人(註5)丹訣者，直胡說矣。)
5.
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，(蒯聵。)而問於蘧伯玉曰：「有人於此，其德天殺。(劉須溪云：天殺，猶言天生刻薄人也。愚謂其德在於凶，乃上干天誅者，故曰「天殺」。亦直截。)與之為無方，則危吾國；與之為有方，則危吾身。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，而不知其所以過。若然者，吾奈之何？」蘧伯玉曰：「善哉問乎！戒之，慎之！正汝身哉！形莫若就，心莫若和。(就者，令其可親，不令難近也。和者，守其中和，不同不流，內有操持也。)雖然，之二者有患，就不欲入，和不欲出。(入者，入於其類，竟與同惡也。出者，不同不流之節，著見於外也。)形就而入，且為顛為[113/626]滅，為崩為蹶。(形就而入，是與為無方，而盡喪所守，則為顛滅崩蹶，有危國之患矣。)心和而出，且為聲為名，為妖為孽。(心和而出，是與為有方，而顯以自旌，則譽望所歸，即為當躬之妖孽，有危身之患矣。)彼且為嬰兒，亦與之為嬰兒；(童心無知也。)彼且為無町(廷)畦(攜)，亦與之為無町畦；(無界限也。)彼且為無崖，亦與之為無崖。(不立崖岸也。皆無檢束之意，)達之，入於無疵。(達，猶引導也。委曲而引導之，入於無惡之地。此形就心和之妙用也。)汝不知夫螳螂乎？怒其臂以當車轍，不知其不勝任也，是其才之美者也。(其所以取死，以其臂乃其才之美而自恃也。)戒之，慎之！積伐而美者以犯之，幾矣。(積矜伐才美者，以犯世所忌，則幾與螳臂當車同危矣。)汝不知夫養虎者乎？不敢以生物與之，為其殺之之怒也；不敢以全物與之，為其決之之怒也。(決，裂也。虎殺物、決物，必奮力張威，則其悍戾(註6)之性，以有觸而發也。)時其飢飽，達其怒心。(度其饑飽，而制其飲食。調達其怒心，而不使勃[114/626]發。)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，順也；故其殺者，逆也。(虎之性雖與人殊，而獨親媚養己者，以能順其情而潛移其性也。故凡養虎而為所殺者，以逆其情而不克節其性也。)夫愛馬者，以筐盛矢(糞)，以蜃盛溺。(以文蛤灰飾溺器。)適有蚉虻，僕緣而拊之不時，則缺銜，毀首，碎胸。(《副墨》：「僕，僕御也。」「僕緣」二字連下讀。舊註作「僕僕飛著馬」者謬。
◎突然驅之，出馬不意，則馬驚而逸，其傷更甚於蚉虻。)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，(保護之意愈至，而平日之愛轉亡。)可不慎邪！」(螳臂之喻，言傅惡人不可恃才而逆之。養虎之喻，言當順而導之。養馬之喻，言當徐以化之。)
6.
匠石之齊，至乎曲轅(地名)，見櫟社樹。其大蔽牛，絜之百圍，(一扼曰圍。)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，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。(古者刳木為舟。大乃可用旁旁枝也。)觀者如市，匠伯不顧，遂行不輟。弟子厭觀之，(猶言「飽看」。)走及匠石曰：「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，未嘗[115/626]見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視，行不輟，何邪？」曰：「已矣，勿言之矣！散木也。(散，猶棄也。)以為舟則沉，以為棺槨則速腐，以為器則速毀，以為門戶則液樠，(音滿，脂出貌。津液暗出，樠樠然也。)以為柱則蠹。是不材之木也，無所可用，故能若是之壽。」(不見伐故壽。)
(6.1)匠石歸，櫟社見夢曰：「女將惡乎比予哉？(言汝以予為散木，將何木可以比予耶？)若將比予於文木邪？(文，華美也。)夫柤(查)梨橘柚，果蓏(裸)之屬，(在木曰果，在地曰蓏。植生曰果，蔓生曰蓏。)實熟則剝則辱；大枝折，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，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，自掊擊於世俗者也。(以材自取害。)物莫不若是。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，幾死，乃今得之，為予大用。(求無用而猶屢有睨己者，幾不免於死，乃得無用而成大用。)使予也而有用，且得有此大也邪？且也，若與予皆物也，奈何哉其相物也？[116/626]而幾死之散人，又惡知散木！」(而，汝也。匠石非用世之人，而未能無用，則是幾死之散人也，安能知散木乃無用之用哉！)匠石覺而診其夢。(舊註：診，占也。)弟子曰：「趣(促)取無用，則為社何邪？」(既急求無用，而為社，又疑藉社以獲全也。)曰：「密！若無言！(以不知者不當言也。)彼亦直寄焉，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。(郭註：「社自來寄耳，非本求為社也。」乃以社為不知己，而見辱病也，豈榮之哉？)不為社者，且幾有翦乎！(本以無用為用，即(註7)不為社，意無翦之者。)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，而以義譽之，不亦遠乎！」(《集解》：所保與眾異者，眾以有保為保，而彼以無保為保，利人長物，禁民為非，社之義也，於木何與焉？而以有社之義，譽木為有用，失之遠矣。)
7.
南伯子綦遊乎商之邱，(在今睢陽縣。)見大木焉有異，結駟千乘，隱將芘其所藾(賴)。( ◎藾，蔭也。其枝所蔭，千乘可隱而芘焉，故為大之異。)子綦曰：「此何木也哉？此必有異材夫！」仰而視其細枝，則拳曲而不可以[117/626]為棟梁；俯而視其根，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；(軸解，木理旋散也。)咶其葉，則口爛而為傷；嗅之，則使人狂酲，三日而不已。(酒病曰醒，言令人昏醉也。)子綦曰：「此果不材之木也，以至於此其大也。嗟乎神人以此不材！」(睹木而悟神人之妙用。)宋有荊氏者(地名)，宜楸、柏、桑。(三木名。)其拱把而上者，求狙猴之杙者斬之；(杙，棲狙猴架。)三圍四圍，求高名之麗者斬之；(高名，大家。麗，棟梁也。)七圍八圍，貴人富商之家，求樿(善)傍者斬之。(樿傍，棺全邊者。)故未終其天年，而中道夭於斧斤，此材之患也。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，(疑獨云：解，解賽也。或云古巫祝書。)與豚之亢鼻者，與人有痔病者，不可以適河。(祭河以牛豕人為犧牲，其色不純，體有異，身有疾者，皆不用。)此皆巫祝以知之矣，所以為不祥也。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。(巫祝之所謂不祥者，正神人之所謂大祥也。 ◎收句[118/626]含蓄有味。)
8.
支離疏者，(支離，體不全貌，蓋以病僂得名。)頤隱於齊(臍)，肩高於頂，會(噲)撮指天，(會撮，椎髻也。)五管在上，(五管：五臟之腧也，，皆在脊背。)兩髀為脅。(髀，大腿也。五句寫支離之形。)挫鍼治繲，足以餬口；(磨針浣衣，自食其力。)鼓筴(同「策」)播精，足以食十人。(揲蓍簸米，餘力在外。 ◎數事俱可俯身為之，故擅其能。)上徵武士，則支離攘臂於其間；(不患為兵。)上有大役，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；(不用供役。)上與病者粟，則受三鍾(十九斛二斗。)與十束薪。夫支離其形者，猶足以養其身，終其天年，又況支離其德者乎！(支離其德者不自見，不自伐，藏其用於無用者也。 ◎此段悉仍舊註。)
9. 孔子適楚，楚狂接輿遊其門曰：(遊而過之。)「鳳兮鳳兮，何如德之衰也！來世不可待，往世不可追也。(改《論語》歌辭，別有曠思。)天下有道，[119/626]聖人成焉；(成能。)天下無道，聖人生焉。(全生。)方今之時，僅免刑焉。(全生尚有許多生人之樂，僅免刑則舉足皆危機矣。)福輕乎羽，莫之知載；禍重乎地，莫之知避。(福澤之益人，輕甚於羽，易承載而不知承載，禍謫之殃人，重甚於地，當遠避而不知遠避。真可慨也！)已乎已乎，臨人以德！(懷抱道德，欲出仕救世，而居位臨民，非己之福也，烏可以不為己乎！)殆乎殆乎，畫地而趨！(奔走世途，不知易轍，如畫地而趨，乃取禍之道也，安得而不殆乎？)迷陽迷陽，無傷吾行！(迷陽，薇也，有芒而味苦，山間人食之。行，路也。言迷陽雖有芒刺，不礙我入山之路也。)無行却曲，無傷吾足！」(却曲，猶言回曲。言我入山之路雖迂迴屈曲，無損我入山之足也。下文乃言所以入山之故。
◎此段文義易明，而諸註亦復多誤。時解乃云：既避世入山，猶恐芒刺塞路，不能前往，路之險阻不得不經涉，猶恐舉足自傷。是入山而憂疑不果也，神氣都去矣，其他精邃處自然盡誤，閱者鑒之。)
10. 山木自寇也，(山以生木，自盜其氣。)膏火自煎也。(膏以引火，自銷其質。)桂可食，故伐之；漆可用，故割之。(鑑於物，可以知所自處矣。)人皆知有用之用，而不知無[120/626]用之用。(感慨作收，有遠神。
◎二句收本段，並收匠石、子綦、支離三段。凡此四段，皆以無用得人世之大用者也。通而言之，則入世之方，如孔子之告顏子虛以待物，而有無門無毒之妙用，萬物無不可化也。次之則如孔子之語葉公乘物以遊心，托不得已以養中，亦可以有患而不患。又次之則如伯玉之語顏闔，能形就心和，而慎於所施，亦可以化天殺之人而不危。夫可以處無道之人間世，於世固無不可入矣，然皆未免為有用之用，則終恐用有未周，猶為勞擾。未若無用之用，為得大自在也，故以後四段終之。). 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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＊絕迹易，無行地難。(絕跡而一切不行猶易，惟行而無迹乃為難。)_ 妙行無住 |
(註4)原文參考：